有一年的冬天,玉水這個地方,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一般說來,玉水的每一天都過得很平靜,平靜得就像玉花江裏的水,就是山洪從紫溪山上轟轟烈烈地跌下來,進了玉花江也像是被一隻神奇的大手撫摸了一樣,安靜得像一尾大頭魚,擺擺尾巴也攪不起浪花。
時間已經進入到了八十年代中期,一些過去人們沒有見過的東西也都在社會上流行起來了,比如說牛仔褲,比如說太空服,還有一種玩具,是捏在手裏玩的,像是小孩的東西,卻又被大人拿著鬆不了手。過去靠著收音機才能知道外麵的事,因為有了電視機,世界也像是一下子變小了,或是一下子變大了,小是因為有許多很遠的地方的人來到了玉水,他們來這裏做起了生意,並且很快就發了財。大是因為玉水的人知道了除了玉水之外,還有那麼多的地方和那麼多的人。當然,知道了歸知道了,玉水的人還是生活在玉水,還是每天過得平靜安寧,電視機上講一些事,講的都是別處的事,也不會講到玉水的事,玉水也沒有什麼事可以講,早上中大街上的薑老多被警察帶走了,吃中午飯的時候住在觀音角的人就開始在飯桌上講起來了,也不用到電視上去說。
薑老多殺人的事,算是玉水城裏最大的事了,盡管很多人都說老多冤,可是殺人償命,這是自古就有的天理,誰也沒有辦法。薑老多被法院判了死刑,玉水街上的人都說,薑老多太不值了,用他的命去換老洪的那條老命真是不值。薑老多殺人的故事已經被玉水的人說得多了,但是也沒有救他的辦法,執行死刑的日子也越來越近了,時間久了,玉水人也就當老多已經被槍斃了,提這件事的人也越來越少了。
那本是平常的一天,進入了臘月,勤快的女人已經灌好了香腸,醃好了臘肉,準備好了糯米,糯米泡在了水裏,單等著米軟了,就拿到西門的磨房裏去磨成吊漿麵。觀音角開皮鞋店的溫州老板娘照樣坐在自家的鋪子前嗑著香瓜子,她家的兩個男孩還在街上嬉戲著。街上的行人很少,盡管不是鄉下,但是也還是到了趕街的日子,街上的行人才會多起來。街對麵開燈具店的四川女人,正用一把雞毛撣子在掃那些燈具上落下的灰塵。觀音角新安的紅綠燈還在機械地閃著,半天沒有一輛汽車通過。這種裝置隻有在大城市才有用途,玉水實在是用不著。整個玉水城裏根本就沒有一輛公共汽車在城裏出入,就是騎自行車也顯得多餘,如果要出遠門,比如到河前去買點新米什麼的,可以坐班車,早出晚歸,感覺還是很方便的。
玉水盡管是一個縣城,可是感覺也就像內地的一個鎮那麼大。沒有辦法,玉水沒有特別大的工業,在遠處有一座礦山,可是礦上的人像是有自己的生活。不僅僅是生活,而是一個世界,他們吃玉水的大米和蔬菜,也找玉水的女人,除此之外,他們過得很獨立,尤其是進入八十年代以後,女人也跑到礦上去了,礦上熱鬧,有舞廳,年輕人也多,幹什麼都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