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雲進得門來見到的就是這麼一幅景象，陶然身穿半舊不新的家常絲棉小襖，挽著袖子半跪在炕桌前，麵前鋪著一張裁好的蟬衣熟宣，見她進來也不抬頭，隻管提起腕子給手中的毛筆舔了墨，便氣定神閑的落筆描繪起來……
不知為何，纖雲心中突然就升起一絲冷意。
之前在正房，六姑娘不容她分說就差了兩個婆子將她生拉硬拽著離開了，她還以為六姑娘既是老夫人教導出來的，自然就像老夫人一樣，遇事愛發怒，可一旦發過怒後也便好了。
可如今六姑娘這副模樣，怎麼看也沒有一丁點雷霆暴怒的跡象啊，倒是像自家老爺一樣、再大的火氣也不會顯露無疑，越是這樣的才越叫人心驚膽寒。
纖雲這麼一想，膝蓋打彎處便是一軟，撲通一聲便跪倒在地——她方才非得要來這西廂房，便是想假作認錯真做試探，早就打定了主意進門就跪下的，如今她倒是也跪下了，試探的話卻不敢再提一句。
陶然聽得聲音後還是不曾抬頭，也不曾偏頭看跪在炕下的纖雲一眼。一刻鍾過去了，她手下的蘭草圖不過才畫了五片葉子，因著有一個多月不曾拿筆了，很覺得手腕酸痛，這才將筆擱下，好似才瞧見纖雲一般：“嗯？纖雲姨娘怎麼跪在這兒？”
她隻是個不滿十歲的姑娘家，即便是這後宅中身份最高的女眷，姨娘終歸是父親的女人，也算半個長輩，更不論這位姨娘膝下還有個哥兒；因此上她即便來了十來日了，都不曾叫纖雲給她施什麼大禮，相反還對纖雲禮尚有加。
而如今她這話一出口，對麵的七月不免又驚又笑。
方才她一直以為姑娘是故意叫纖雲姨娘多跪一會兒呢，原來卻是她想錯了？可不是麼，姑娘來了這幾日一直都待纖雲姨娘不錯，今兒又怎麼會是故意叫人在地上跪了一刻鍾而不叫起，原來姑娘是畫畫太入神了，根本都不知道。
不過這能賴她一個小丫頭不提醒麼，姑娘做事時最不喜歡旁人打擾了——七月撇嘴看了看地上的纖雲，心中暗道你隻能自認倒黴了。
纖雲聞言卻是滿肚子滿腸的埋怨。方才不是六姑娘發話叫楊媽媽請她進來的麼，如今她跪了這麼大半刻，六姑娘這話卻好似……還真是個狡猾的！
“七月快去扶纖雲姨娘起來。”陶然溫聲叮囑。
七月也就不情不願的下了地，趿上鞋便去攙扶纖雲。隻是她之前替陶然磨墨時不夠熟練，蹭了滿手的黑墨汁，如今也便一絲不落的全都蹭在了纖雲的胳膊上，一件嶄新的小襖也就徹底毀了。
纖雲卻是敢怒不敢言。
六姑娘是家裏的嫡出姑娘，家居時也不過穿了件絲綿小襖，而她自己過來前為了試探外加示威，卻特地換上這件新做的錦緞麵子灰鼠皮裏子小襖，就想叫六姑娘知道老爺寵愛她……也好能多敬重她幾分。
誰知這七月小丫頭借著扶她的機會，卻給她蹭了這一胳膊肘子的黑墨。吃了這麼一個暗虧……隻怪她太過低估了六姑娘，她不忍了還敢鬧騰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