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貳(2 / 3)

“請還給我!”

“若是讓你公開這種無聊簡訊,我會感到很困擾的。我怎麼可以讓那種稍微被欺負一下,就尋死尋活的軟弱孩子,把我訓練出來的合唱團和我幹淨的經曆染上汙點呢?”

“請還給我!”

“……真是個不受教的孩子啊!”

迫水老師輕聲責備真子,她端整的臉龐似乎在猙獰扭曲,就如同有什麼蟲子在那白皙皮膚之下蠕動似的,她的臉上隱約浮現出陰暗的情感。

真子害怕地退後,不小心撞倒椅子。

“請還給我……”

“真是的,我當然會還給你啊!”

迫水老師爽快地回答,然後伸出白嫩的手,把真子的手機遞出來。

從她的手上──手機霎時滑落。

迫水老師穿著高跟鞋的腳往前一踏,踩上手機敞開的液晶螢幕部分。隨著可怕的碎裂聲,真子的手機從摺疊的地方斷成兩截。

真子發出一聲慘叫。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好像弄壞了。”

迫水老師帶著笑容把身體重心移到腳尖,繼續把手機碎裂的零件踩得爆出火花。

真子衝過去撥開老師的腳,蹲在地上拚命把手機的碎片收集在掌中。手機已經裂成兩大塊,變成一堆廢鐵。破碎的畫麵失去光芒,手機吊飾上的小玩偶也被鞋子踩出汙痕。

香奈留下的簡訊已經消失了。

可以證明香奈受到那種折磨的痕跡全都消失了。

真子看著掌中的手機殘骸紛紛墜落,頓時感到極度無助,忍不住痛哭失聲。

“我……我要告訴大家……說一切都是老師主使的……是老師指使大家欺負香奈,害死了她!我還要告訴大家,老師把香奈的手機藏起來,擅自看了她的簡訊,還為了湮滅證據弄壞了我的手機!”

“證據?證據在哪裏啊?我有做過什麼事嗎?哎呀,你也真是的,關川同學。是你自己不小心弄掉手機才把它摔壞的,請不要隨便把責任推給別人唷。”

迫水老師的聲音跟冷漠發言相反,顯得十分柔和。就像真子平常在教室裏聽得到的講課聲一樣,悅耳得有如音樂。

老師也用同樣的聲音棄香奈於不顧。

真子無法再說什麼,隻是哭泣著走出音樂器材室。

她的背後傳來迫水老師帶著笑意的話語:

“大家到底會相信老師說的話還是你說的話,很快就可以知道了。”

窗外的一棵大樹上,一道嬌小的人影正立於樹枝上,柔亮的長發飄逸著,一雙無感情的金瞳沒有起伏地將裏邊的鬧劇看得一清二楚。

“要開始了嗎......”

紅唇輕啟,喃喃地說著這莫名奇妙的話。

清風拂過,身影卻詭異的消失不見了。

香奈的葬禮是個下雨天。

在路旁搭起的棚架之前,站了一列身穿喪服的隊伍。黑色西裝、黑色領帶、黑色雨傘的隊伍。率領全班學生前來的迫水老師,穿了一套清純樸素的黑色套裝,看起來清秀端莊。烏黑著葬禮會場的媒體記者也開始蠢動,紛紛舉起攝影機拍下吊唁學生的行列。

迫水老師似乎完全不把忙碌的快門聲,以及成串追逐而來的攝影機放在心上,冷靜地跟收奠儀的人交談。

真子昨晚幾乎不曾闔眼。

她一直想著手機壞掉的事,香奈簡訊消失的事,還有老師做的事──她完全不知道該找誰商量才好。

跟真子的憔悴形成對比,老師就算在一早的班會看到真以子也無動於衷。還是保持著平時的溫和態度,就好像昨天那些事情從來不曾發生似的。

但是,這反而讓真子更害怕。

真子不知如何是好,現在的她就像親身品味著香奈當時的憂慮。

收奠儀的人跑進葬禮會場,把一位身穿豪華喪服的女性叫出來。

站在同學隊伍中的真子突然全身僵硬。那位就是香奈的母親,可是她從幼稚園以來一向熟悉的麵孔,此刻卻衰老得令人心驚。

香奈的母親淚流滿麵地向老師深深鞠躬,老師也像是要撐住她似的,抱著她的肩膀跟她說話。香奈的母親接著又轉向同學的隊伍,表情凝重地敬禮一番。

突然,她停止了動作。

她緊盯著站在隊伍中的真子,眼睛眨也不眨。香奈的母親握緊手帕的指頭輕輕顫抖,就連離她很遠的真子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真子。”

雖然聽不到聲音,但是真子可以從她血色盡失的唇形讀出來。

香奈的母親慢慢走近真子。她端整地穿了一套全黑喪服,然而這種傳統的葬禮服裝,卻讓真子認識已久的香奈母親看起來像個陌生人。

“真子。”

她再次叫著真子的聲音變了──那是真子從來不曾聽過、冷硬且尖銳的聲音。

真子雖然覺得一頭霧水,身體仍然不自覺地僵硬,她還察覺到同學們都刻意跟她拉開一段距離。

“阿姨……”她的心中冒出不安與畏懼。

香奈的母親走到真子麵前,直直盯著她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

“你是怎麼欺負我們家香奈的?”

聽著那飄忽的語氣,真子發覺自己完全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

“……啊?”

“香奈可是一直把你當作朋友,一直很信任你呀……”

香奈母親的視線落在被雨打濕的柏油路上,“你們導師和校長昨晚特地拿了問卷到我們家拜訪,那是我們要求的匿名調查結果。接下來的事你應該都知道了吧,真子?”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有好幾張問卷裏麵都寫了,欺負我們家香奈的人就是你,真子。”

怎麼可能!!!

呆立原地的真子周邊,開始興起一陣令人不安的騷動,像水波一般逐漸擴展。

“有人說因為香奈把社團活動看得比你重要,所以你就開始對她做出陰險的欺負行為。你故意把她的樂譜丟掉,還把她的書包藏起來……這些事情,香奈從來就沒有對我們提起過……老師還告訴我,不管你對香奈做了什麼,她都還是把你當做朋友,一直默默地庇護你。”

香奈母親顫抖說話的音調逐漸升高,仿佛熔岩奔流般。真子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她想要大聲反駁,卻又發不出聲音。

“在香奈死前不久,她腳踏車的輪胎似乎漏氣好幾次,每次發生這種事,她都得牽著腳踏車從學校走回家。我們本來以為是爆胎,但是牽去修理的時候卻發現不是這樣,那是被某人惡作劇放掉空氣的……”

香奈的母親以哭得紅腫的眼睛瞪著真子,“……你果然一點都不驚訝啊!你早就知道了吧?”

──小淩,我的腳踏車情況很怪,我今天是牽著車子走回家的。

“那是因為……香奈傳簡訊告訴我的……”

“別再騙人了!因為是你做的,所以你當然知道吧?”

不是的!她簡直想要尖叫著喊出這句話。

但是,可以證明她說詞的證據已經不在了。

香奈傳給她的簡訊,已經無法找回來了。

優雅地站在稍遠之處的迫水老師,一直看著她們的對談。在場全員之中,想必隻有真子一個人發現,她美麗的嘴唇滲出一絲笑意吧?

至此,真子才開始全身顫抖。

香奈母親用雙手捂住臉,蹲下哭了起來。

“我們從來沒有懷疑過真子會是那種人,我跟我丈夫都沒有注意到。老師也哭著跟我道歉,說她很難過沒有在發生那種事情之前察覺。可是,真子,你今天為什麼可以若無其事地來參加葬禮呢?那個孩子都已經死了,你什麼感覺都沒有嗎?”

“太太!”穿著黑色圍裙、前來幫忙葬禮事宜的婦人們都跑了過來。她們把痛哭的香奈母親從真子身邊拉走,“太太,你振作一點,今天可是香奈重要的日子啊,太太!”

香奈母親泣不成聲,啜泣也轉為哭喊。

簇擁著香奈母親離開的婦人裏,有一人走過來把真子推開。

“請你回去,總之你現在不能待在這裏,快回去!”

來吊唁的人群都以充滿好奇、詫異、憤慨的眼神,目送真子哭著離去。雖然那些人之中也有她的同學,但是在真子的眼中,他們都融進清一色的黑色喪服,再也無法區別。每個人都漠然注視哭著逃走的真以子,仿佛一列戴著麵具的隊伍。

天氣冷得連呼吸也為之凍結。

下雪之前的冷雨,把柏油路淋得濕漉漉。

離開香奈的家以後,街道又恢複原先的寂靜。

沒有人繼續追來,但是也沒有人跟過來關心她。

怎麼辦?

怎麼辦?

怎麼辦???

雖然想要大叫,卻無法出聲。

香奈死掉的時候,在迫水老師麵前哭泣的時候,她都不曾哭得這麼傷心。不隻如此,在她的記憶中,自己從小到大都沒有這麼激烈地哭泣過。哽咽到快要無法呼吸,胸口疼痛得像是要裂開似的。因為哭得太厲害,真子蹲在路邊咳了起來。就像身體好像有個部分壞掉了,眼淚怎樣都停不下來。

為什麼大家都不理解自己呢?

真子是那麼努力地想為香奈做些什麼,但是責難反而都落在她的身上。

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她到底是在哪裏走上岐路的呢?

如果沒有把手機交給老師就好了。

如果當時立刻把簡訊的事情告訴香奈的父親就好了。

在真子選擇相信老師,而導致今天這番悲慘的局麵之前,無論是母親也好,警察也罷,甚至是帶著虛假笑容的記者都行,如果她挑其他選項就好了。

如果在香奈還活著的時候,有好好聽她傾訴就好了。

就算隻是陪著她一起哭,也一定能夠把事情導向其他的結果。

──大家到底會相信老師說的話還是你說的話,很快就可以知道了。

迫水老師用最殘酷的方式證實了這句話。

下著冷雨的公園到處不見人影。

真子坐在濕濡的長椅上,一直哭一直哭,不知道過了多久。

最後她終於抱著濕答答的書包站起來,腳步沉重地走回自己家。早已停止的嗚咽,卻仍然不時從喉嚨底部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