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上忽有東西傾下來照著餘和瞬的頭潑去。周孔目一眼瞥見,暗叫聲不好,別的都來不及了,隻有和身撲上去,護在餘和瞬身上。他不知那是什麼,隻知餘世子是出不得事的,非護定了不可。

一股濃厚的臭氣彌漫開。樹上那東西一潑之餘,還要再潑。阿逝嘶聲尖叫起來,雙臂亂晃,卻把周孔目打飛了出去。在場的人都愣了,正亂之際,卻聽極威嚴的一聲喝:“住手。”

是女人的聲音,但分明有千鈞之力。場子生生被鎮下來。七王爺緩過神,發現自己蹲趴在地上,把周孔目的臭腦袋護在自己懷裏。

到底怎麼會衝出來保護這個小孔目的?七王爺覺得茫然不可解。至於周孔目的腦袋為什麼會跟餘和瞬的身上一樣臭不可聞,卻要從頭說起。

原來剛才有倆無賴,見餘和瞬力大非常,暗忖:莫非有什麼邪法不成?因念及人言狗血雞血並穢物皆可破邪法,這上下哪兒趕著給他殺雞屠狗去?卻是穢物來得容易,便提桶子到街尾大茅坑,不拘幹濕舀了兩桶子,拎回來,但見跪了一地,並儀表堂堂黑髯公萬老大都跪了,他們不知就裏,隻管駭忖:一定是邪法!便不敢驚動,悄悄沿大石草垛爬到老槐樹上,照準了往餘和瞬頭上一澆!

然後餘和瞬尖叫。然後女人威嚴的聲音鎮住場。與此同時,樹上的倆混小子也沒法再澆了。他們嘰裏哇呀的被打下來了。

兩枚青銅錢,差點沒削斷他們的手筋腳筋。

統共不過兩枚錢,每人一枚,從下至上,方位之巧,都是能削過腳筋之後同時再削腳筋,隻偏過指甲厚度那麼一點的距離,明顯是手下留情,有意“差一點”,放他們一馬。

畢竟是挾了怒氣,不斷筋,皮破血綻是難免,倆小子哪還抱得住樹,怪叫著就跌下來了。

樹下的夫人,捂著嘴,咳嗽起來。

沒有人注意到她是什麼時候來的。她戴檀香團壽手串,著天青衫子,撮花高腰裙,珠穗鳳頭鞋,皮膚粗糙、神情嚴肅,然而還是美,這美大概來自她通身的氣質,如烈烈風意,縱然一身貴夫人衣著,仍鮮明如江湖上剛吹來的風。她是誰呢?以錢為鏢,出手如神,身體卻這樣差,隻發了一雙鏢,就咳得停不下來,旁邊兩個女子,攙著她、給她捶背,同時怒目全場。

那倆女子也到中年了,是侍女的青衣打扮,動作利索,眼中的怒火,就像能橫掃三軍一般。

萬典有的腿骨真正發軟、發軟……由跪而成趴,趴了一會,直挺挺的跪起來,咚咚咚拚命叩頭,這次真拚了老命把自己腦袋往地上撞!

連七王爺都白了臉,老實得像一隻知道錯了的小兔子,抿耳低頭、抱著前爪,哆嗦嗦向前見禮:“寶景侯夫人安好。”

寶景侯餘秋山的結發妻子,曾經的女山大王,招安得誥命後,陪餘秋山跨鞍披甲南征北戰,打得一手好鏢、使得一口好劍,懷著阿逝還領娘子軍馳援夫受困君,打場硬戰,扭敗為勝,替朝廷奪回千畝疆域,代價是差點沒把阿逝流產在戰場上,最後雖母子生還,阿逝的腦子大概還是從那便受了傷,以至於長大成了傻子,餘夫人則身體一直虛弱,不得不告別沙場,在京中靜養。

她的名聲,某些方麵來說,甚至可能比餘秋山還大些。

滿場都成了磕頭蟲,被餘夫人親手從樹上打下來的混小子弄清了狀況後,嚇得幾乎要三刀六洞自裁謝罪,餘夫人給七王爺還了禮,止了滿地的謝罪,道:“給這幾個孩子洗洗。”

這幾個孩子,自然指的餘和瞬他們。

萬典有大聲應了,忙忙安排無賴少年們帶阿逝三人去合適的地方清洗。別看這老城區夠破,但無賴們下定決心,還是能給出過得去的款待的。

無賴少年們上來攙扶阿逝他們,完全不敢嫌髒……但實在是髒!他們惡狠狠瞅那倆自作聰明的混小子:給大家找事兒嘛!

餘和瞬特別怕穢物,幾乎要暈過去了。餘夫人身邊的女子知道世子好潔,這時候特別脆弱,哪敢讓無賴少年們插手,就自己來了。

七王爺抱持著周孔目。周孔目是真的暈過去了。都被餘和瞬那一下子推的!萬典有連忙幫著掐掐揉揉,周孔目哼了兩聲,雖還沒醒,但以萬典有看來是沒大礙。七王爺還不信,餘夫人示意帶來的一個侍女幫忙看看,把了把脈、摸了摸腦門兒,也說沒事。

這一下手把摸,手都髒了。侍子卻是陪餘夫人娘子軍中征戰的舊人,什麼場麵沒見過,麵色如常,不卑不亢,同那些無賴真真的天壤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