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巨頭們:在戰爭中博弈(1 / 3)

諾曼底登陸與伊拉克戰爭有什麼關係?

毫無關係。

不,有點關係。

2004年6月6日,適逢諾曼底登陸六十周年紀念日。就在這個紀念日的前幾天,小布什在美國空軍學院發表講話說:“反恐戰爭是二十一世紀的第二次世界大戰,我們正在一場風暴中飛翔。”他話音未落,立刻遭來媒體一片噓聲。世界輿論迅速提醒小布什:伊拉克戰爭根本不能和二次大戰相提並論,紀念諾曼底登陸六十周年也和伊拉克戰爭扯不上邊。一位參加過“二戰”的美國老兵德馬蒂諾,這時也插了一句:二次大戰的目標是崇高的,而伊拉克戰爭更像是一場“鬼鬼祟祟的戰爭”。幾天後,小布什到法國諾曼底海灘去出席紀念大會,雖然也發表了講話,但他再不敢提伊拉克戰爭。

不過我倒想說,伊拉克戰爭與諾曼底登陸還是有點關係,雖然它不是小布什說的那種關係。你看,6月6日那一天,美、英、法、德、俄等十六國元首和政府首腦雲集諾曼底。不僅是“為了和平,重溫戰爭”,他們還想借諾曼底登陸六十周年紀念活動之“泥”,抹平自伊拉克戰爭以來產生的裂痕。諾曼底登陸和毫不相幹的伊拉克戰爭,就這樣產生了某種聯係。

世界上沒有孤立的事件。地球這邊一隻蝴蝶飛過,地球那邊可能引發一場雪崩。一件千萬年前的什麼文物出土,會使今天的學術界翻江倒海。在諾曼底登陸這座二次大戰的回音壁上,被一場充滿爭議的伊拉克戰爭撞出一點當年反法西斯戰爭的曆史回聲來,倒也並不奇怪。

想當年,二次大戰進入決戰階段,蘇聯對德展開強大反攻,美英在諾曼底登陸開辟第二戰場,對德軍東西夾擊,最終將德國法西斯打敗。戰後,美英卻與蘇聯迅速反目成仇,對峙了近半個世紀。然後,蘇聯崩潰,冷戰終結,二次大戰形成的世界政治版圖被打亂、重組,這個過程迄今仍在繼續。

世事變遷,滄海桑田,其間充滿了前因後果、瓜瓜葛葛、千絲萬縷,剪不斷,理還亂。

在諾曼底海灘紀念大會的中心會場上,首腦雲集,風雲際會。它使人聯想起二次大戰中那些大國政治家們叱吒風雲的一幕,悠悠往事,曆曆在目。“二戰”中的羅斯福、丘吉爾、斯大林等老一代政治家,曾以他們的政治謀略和軍事行動,戰勝了納粹,改變了世界,留下了遺產。今天的小布什、布萊爾、希拉克、普京、施羅德等新一代政治家,圍繞一場充滿爭議的伊拉克戰爭,也都顯露出了他們各自的心跡,也都在想按照他們各自的意誌去影響世界、改變世界。

然而,這兩代政治家,是兩個不同時代政治風雲的產物。他們是“爺爺輩”與“孫子輩”的關係。比較一下這兩代政治家的胸懷、視野、抱負和作為,會讓人生出許多感慨來。

說到諾曼底登陸,不能不說到美國戰時總統羅斯福,不能不說到羅斯福在“二戰”中的曆史作用。

美國真正發跡,是在“二戰”。這期間,羅斯福連任四屆總統,實際任職十三年,所起的作用十分關鍵。至少有這樣三條:第一,羅斯福充分利用“二戰”契機,以軍工生產振興美國經濟,大發戰爭財,使美國成了暴發戶。第二,羅斯福促成並主持了“三巨頭”會談,成功地協調了同盟國在反法西斯戰爭中的立場,與蘇聯聯手打敗了希特勒,為最終取得反法西斯戰爭勝利做出了重要貢獻。第三,羅斯福及早提出了建立戰後國際新秩序的戰略構想,在他提議下成立了聯合國,奠定了戰後世界政治格局的基本框架。羅斯福在“二戰”中的這些謀略和作為,使美國在戰後的西方世界開始發揮“領導作用”。

美國崛起,與兩次世界大戰有著密切關係。兩次大戰,主戰場都在歐洲、亞洲。一個個歐洲老牌強國的前庭後院、壇壇罐罐都被砸得稀巴爛。美國這個新貴卻遠隔大洋,兩邊臨海,獨門獨院,安然無恙。“二戰”中,美國雖然被日本偷襲了一下珍珠港,但那隻是被人砸了一家孤島小店,魚池小殃,城門未失,無礙大局。二次大戰開始階段美國並未參戰,羅斯福及時籲請國會修改“中立法”,允許交戰國從美國大量購買武器。日本偷襲珍珠港後,美國正式參戰,羅斯福進一步動員美國全部工業力量投入軍工生產,達到德國和日本的總和。到1944年,美國軍工生產已上升至軸心國的兩倍。“二戰”期間,美國生產出這麼多武器裝備,從交戰國換回了滾滾財富,發戰爭財發得昏天黑地。“二戰”中,美國向英國提供了五十艘超齡驅逐艦,卻換取了西半球八個軍事基地,又狠狠地撈到一筆實利。如此這般,美國怎能不暴富、怎能不發跡?

不可否認,在國際政治中,羅斯福是一位富有遠見的世界級政治家。縱觀羅斯福在“二戰”中的政策取向和行為實踐,他始終緊緊圍繞一個戰略目標在努力:美國要站出來當頭。

要實現這樣的戰略大目標,必須在外交事務中有大突破才行。羅斯福從哪裏搞重大突破?搞“三巨頭”會談。他的戰略思維是:兩次大戰,都由德國發起,不把德國徹底製服不行。但要徹底製服德國,必須聯合其他大國共同對敵。當時法國已經淪陷,無可指望,隻能先聯合英國。羅斯福頻頻與丘吉爾會晤,共同簽署了《大西洋憲章》,向世界宣告:美英兩國將聯合起來打敗法西斯。這時羅斯福已經看得很清楚,斯大林領導下的蘇聯,已在對德作戰中挺過了最艱難的時期,並且愈戰愈強,可以預見戰後的蘇聯將會更強大。因此,羅斯福得出結論,要想最終戰勝希特勒,必須同蘇聯聯手,別無選擇。

但要和蘇聯這個“共產主義惡魔”坐到一起,這種轉變談何容易?美國朝野想不通,連羅斯福的兒子埃利特奧也不理解。羅斯福對兒子說:“美國將不得不出麵領導。”為什麼呢?因為“英國在走下坡路,中國仍在十八世紀狀態中,俄國猜疑我們,而且使得我們也猜疑它。美國是能在世局中締造和平的唯一大國。這是一項巨大的職責,我們實現它的唯一辦法是麵對麵地與這樣的人會談。”

羅斯福早已成竹在胸。美國要想站出來“領導”這個世界,就必須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中當好挑頭的角色,戰後別的國家才能認可美國的“領導地位”。

羅斯福為了實現他的戰略目標,付出了巨大耐心。戰爭期間,他以主要精力協調盟國在反法西斯戰爭中的立場,運籌戰後安排。羅斯福是“三巨頭”會談的主持人、協調者。會談中,主要靠他來協調三方關係,平衡三方利益。如果不是羅斯福的遠見、胸懷和耐心,很難想象,斯大林能和丘吉爾在一係列涉及雙方利害關係的重大問題上達成一致意見。“三巨頭”會談取得成功,起到了“搞定戰爭”、“擺平世界”的作用。

就以諾曼底登陸為例。

早在1941年9月,當時美國尚未參戰,斯大林就要求丘吉爾在歐洲開辟第二戰場,以減輕蘇聯壓力,對德實施戰略夾擊。但丘吉爾考慮更多的是英國在北非、南歐的利益,對開辟第二戰場很不積極。不久,日本偷襲珍珠港,美國參戰。蘇聯又同美、英兩國分別就開辟歐洲第二戰場進行磋商,由於丘吉爾反對,仍無結果。

一直拖到1943年11月,在德黑蘭舉行第一次“三巨頭”會談時,諾曼底登陸(又稱“霸王戰役”)才被正式提上議事日程。丘吉爾仍在會上討價還價,隻同意在地中海搞小規模登陸,不同意在風大浪急的英吉利海峽搞大規模登陸。斯大林對他說,在地中海即使登陸成功,上岸後有阿爾卑斯山脈阻擋,作戰部隊很難翻越,對德軍構不成直接威脅。隻有從英吉利海峽登陸,進入法國北部,才能迅速突破德軍大西洋防線,穿越法國本土,直擊德軍要害。但為了照顧丘吉爾情緒,斯大林又說,地中海方向可以搞一個輔助戰役,起配合作用,但主要戰役必須放在法國北部。丘吉爾固執己見,不同意。羅斯福調解說:“如果進行地中海戰役,勢必推遲‘霸王戰役’。我是不想推遲‘霸王戰役’的。”很顯然,羅斯福已站到了斯大林一邊。但頑固的丘吉爾寸步不讓,第一次討論未果。

次日再談。丘吉爾仍不改口,頑固到底。斯大林火了,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回轉身去對伏羅希洛夫和莫洛托夫說:“我們家裏的事情堆積如山,沒有必要在這裏浪費時間,我看不會有什麼結果……”

羅斯福一看,此事再不能議而不決了,馬上打圓場道:“很清楚,我們對‘霸王戰役’重要性的看法完全一致,唯一的問題是什麼時候開始。”接著,他果斷地否定了丘吉爾的意見,明確表態:“在地中海搞一次戰役是危險的,它會分散作戰部隊,推遲‘霸王戰役’。我主張不要改變魁北克會議商定的‘霸王戰役’發動日期,即1944年5月上旬。”至此,諾曼底登陸計劃才基本敲定。如果沒有羅斯福,諾曼底登陸戰役也許最終都搞不起來,至少搞不成這麼大規模。要是那樣,二次大戰的進程和結局說不定會出現另外一些情況。

關於成立聯合國的構想,也顯示出了羅斯福的遠見。在他看來,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後成立的“國聯”,未能在阻止德、日、意侵略擴張行動方麵發揮作用,導致一次大戰結束後,相隔僅短短二十年,又爆發了二次大戰,這是一個教訓。為此,在德黑蘭舉行第一次“三巨頭”會談時,羅斯福就向斯大林透露了建立聯合國的構想。他說,戰後要成立一個大約由三十五個國家組成的機構,在它上麵再建立一個由十來個國家組成的執行委員會,執行委員會上麵再建立一個由美、蘇、英、中四國組成的小機構,他叫它“四個警察”,這個機構有權立即處理對和平的任何威脅和突然事變。

這裏有一個細節,羅斯福講的“四個警察”後來成了聯合國五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的基礎,但羅斯福當時沒有提到法國,他對法國很反感。他舉例說:“1935年,當意大利進攻埃塞俄比亞時,當時存在的唯一機構就是國聯。我曾親自請求法國封閉蘇伊士運河,但是法國把它交給了國聯。國聯對此發生爭論,一事無成。結果意大利軍隊通過了蘇伊士運河,占領了埃塞俄比亞。”他說,如果當時有一個像“四個警察”這樣的機構,就有可能下令封閉蘇伊士運河。

斯大林一聽就明白了,羅斯福是想建立一個美國能發揮主要作用的國際機構。他知道,戰後的歐洲和世界,都已離不開美國的影響了。斯大林表態說,可以成立一個歐洲委員會或世界委員會。並說,在歐洲委員會裏麵也應當有美國。這就是羅斯福在“二戰”中為美國奠定的“領導地位”。

逝者如斯。

2004年,恰逢諾曼底登陸六十周年。小布什一心想找到羅斯福在“二戰”中那種“世界領袖”的感覺,但他沒有找到,他找不到。

常言道,時勢造英雄,英雄造時勢。二次大戰為羅斯福總統提供了一個曆史性機遇,為他搭建了一個世界性大舞台,使他演出了精彩一幕。但不要忘了,小布什同樣遇到了千載難逢的曆史性好機遇,時勢也為他搭建了一個世界性大舞台。可惜,小布什“識時務”的本領無法跟羅斯福比,大好機遇被他痛失了,大好舞台被他自己糟蹋了。

小布什遇到的曆史性機遇是什麼?想想嘛,世紀之交,蘇聯瓦解了,冷戰終結了,剩下美國一強。舉目世界,英國、法國實力不濟,德國、日本尚未重新獲得參賽資格,俄羅斯自顧不暇,中國還在初級階段,印度睡意蒙矓將醒未醒,沒有人能與美國爭高低。小布什如果真有遠見,真有抱負,真有本事站出來“領導世界新潮流”,那就應該在世人麵前拿出點遠見卓識來,至少拿出一張草圖來,同時拿出一點“世界最強”的大家風範來,對不同文化背景的世界各國人民多表現出一點美國的善意來,讓世人對這個世界看到更多希望,對未來增添更大信心。可是沒有,人們看到的小布什,小家子氣得不行,狹隘得不行。在這個世界上,他似乎誰都容不下,這怎麼行?

時勢也為小布什搭建了一個世界性大舞台。“911”事件後,全世界一個聲音支持反恐,沒有哪一個國家公開與美國唱反調。請問,美國主張幹的事,有哪一件得到過全世界如此廣泛一致的支持?沒有,史無前例。反恐鬥爭就是一個世界性大舞台,你小布什好好演出吧。可是不,小布什偏偏要在完全一致的世界反恐輿論中製造出一點不一致來。他剛剛打完阿富汗,又急著要打伊拉克。聯合國討論說,目前尚未找到伊拉克支持恐怖主義的確切證據,不要急,操之過急不好。小布什哪裏聽得進?你聯合國通不過,我可以不理你聯合國。他和布萊爾一商量,幹!就開戰了。反恐是世界性大課題,全世界的人都在翹首以盼,希望能夠找到對付恐怖主義的良策,逐步緩解它、化解它、最終解決它。多麼好的一筆資源啊,他不會經營。說到底,他沒有這個遠見,沒有這個胸懷,不願利用反恐這個契機,去解決一些國際間最基本的矛盾,不願借反恐機會去推動世界進步事業發展,急欲報美國一國之私仇,隻想撈取美國一國之私利,哪有不碰釘子的?平日裏口口聲聲國際大家庭,關鍵時刻卻不去調動世界上方方麵麵的積極性,完全不像幹大事、成大業的做派,倒像一副“開小店”的做派,連股份製都不要,隻同布萊爾小哥倆合夥,省事,分紅時好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