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看王夫人不以為然,心裏恨極,斥道:“真個你原先的見識都哪兒去了,真被感情蒙蔽了不成。自古司鹽鐵要務的職務都是天下最肥的職位,單看玉兒送咱們的東西你還看不出嗎?再說玉兒品貌這麼好,家世又清貴,你要真為這個家好就少想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她是我嫡親的外孫女,你若讓她受了委屈,我也不會饒了你,你最好掂量好了。”
王夫人臉色發白,這麼些年她們婆媳一直不冷不熱,但這等不客氣的話二十多年來卻屈指可數,不覺更恨了黛玉幾分。她並不是真的完全沒考慮過賈母說的這些,隻是讓她去對黛玉好根本做不到。而且她自信賈家比林家高貴得多,就算林如海是江南大員,也越不過自己家去。
賈母歎口氣,疲憊地揮手讓王夫人下去。以後該怎麼挽回玉兒的心,她要好好想想,至於王夫人,她自覺她再鬧騰也翻不出她的手去。
黛玉回了林府,早有下人開了中門迎著。雪雁一下了車高興叫道:“總算回來了,還是自己家舒服。”
春纖也笑道:“就是呢,真不是我說,從沒見過那樣的人家,多呆一刻我都覺得上不來氣。那天晴雯來,聽那塊石頭的話還當自己家多好呢。真真好笑。”
黛玉深吸了口氣,邊走邊笑道:“真該讓你們在那兒多住幾天,沒準還能磨磨性子。”
雪雁嚇得連連作揖:“好姑娘,親姑娘,您饒了我吧。”
黛玉噗哧一笑,坐到軟榻上打趣道:“原來雪雁姐姐也有怕的時候。”
雪雁咕噥道:“您還沒看清他們家的嘴臉嗎,就連……”想說又住嘴,畢竟是黛玉長輩,她作為林家的奴才還是不好說。
春纖卻沒有顧及,在旁冷笑道:“就是姑娘的外祖母又有幾分真心。這幾天閑言碎語的我就不信她不知道,尤其剛那王氏當著那麼多人的話何等紮人,她可曾為姑娘說過一句話,還不是隻顧著她的鳳凰蛋子。咱們好心知禮去看她,她卻連一分真心都不肯給,難道姑娘就欠他們家不成。還有那塊石頭,一天到晚羅噪姑娘,一點子大家規矩都沒有,真不知興的什麼,以為天下女孩都該把他當寶嗎?嗬嗬,不過說起來除了賈府三春,他也算真心對姑娘了,就是太討厭了些。”
黛玉輕輕一歎,麵容有些憂傷,湛然如秋水的明眸中浮起淺淺波瀾:“春纖姐姐也不能這麼說,這世上最複雜的就是人心,看得出來外祖母也是疼我的,隻是終究她要顧著那個家,總不能因為我弄得家族不和,我也是能理解。至於那個寶玉,我不喜歡就不理了,也沒什麼。”
春纖一歎,咕噥道:“姑娘理解了就不傷心了嗎?”
黛玉臉色微變,秀眉輕顰,緩緩垂下頭去,望著手中的茶杯默然不語。
春纖看了有些心疼,自打了下嘴巴笑道:“看我總說這些做什麼,王爺若知道姑娘回來了指不定多高興呢。”
“我已經知道了。”水溶一身淺藍色便裝攜著一身和煦春風走了進來。
“溶哥哥怎麼來了。”黛玉驚喜地站起身來,忽一轉念又撂下臉來:“溶哥哥竟是不經通報就進來了,我們閨閣女子的地方也是你亂闖的嗎?”
呃,水溶怔住。他一聽手下報黛玉出了賈府就急急跑來了,一時就忘了忌諱,此時見黛玉滿麵惱意,輕嗔薄怒的樣子有些慌亂,一時語塞,臉上不覺冒出汗來:“黛兒。”
黛玉見他這樣倒不忍了,水溶溫文爾雅,什麼時候這麼無措過,從來麵對自己他都是溫和守禮,自己這幾天在賈府弄得草木皆兵,倒有點矯枉過正了,於是掩口輕笑:“溶哥哥也有這說不出話的時候,這個樣子上了朝堂可怎麼辦?”
水溶呼出口氣來,知道黛玉不再生氣,作個揖道:“黛兒責備的是,剛是我冒撞了。可絕對沒有輕視你的意思。”
黛玉臉微一紅:“剛是我暴躁了,溶哥哥我是深知的,我怎會懷疑。隻是這幾天,唉,真也難說。對了,雪雁姐姐,剛你也不拉著我點。”
雪雁嗤地一笑,擠擠眼睛笑道:“王爺和姑娘說話我一個小丫頭哪敢插言。再者姑娘和王爺對賠不是多少見啊。”
黛玉輕啐了一口,笑嗔道:“雪雁姐姐越來越壞了。”雪雁和春纖相視一笑,心裏念佛,姑娘總算是笑了。
水溶深深看著黛玉,輕歎一聲:“黛兒受苦了。”
普普通通一句話竟把黛玉這幾個月來所有的苦痛都勾起來,她羽睫翕動,淚珠不知不覺間靜靜滑落,哽咽道:“溶哥哥,爹爹不要我了。”再是懂事乖巧,她終究還隻是個八歲的孩子,對爹爹的安排她不得不遵從,雖然知道是為自己好,卻還是有些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