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燈光滿帝都,香車寶輦隘通衢。
身閑不睹中興盛,羞逐鄉人賽紫姑。
詩人畢竟不在現場,隻能就傳聞說個大概:月色好,全城燈火輝煌,出來觀燈的人很多,車子、轎子把大街都堵塞了,至於有什麼特色就不知道了。詩人隻是遺憾沒有親眼看到京城的花燈,在小城鎮,鄉下正月十五夜隻能看到“賽紫姑”。紫姑相傳本為人妾,被大婦逼死於正月十五,後來成了神仙。民間有正月十五日迎紫姑神的風俗。“賽”,是祭祀酬神的意思。在詩人看來,這“賽紫姑”與京城的燈火當然不能並論,感到“羞”就在情理之中了。長安的繁華還表現在賞花上。牡丹花是國花,特受長安、洛陽人的鍾愛。劉禹錫的《賞牡丹》道出了唐人的心聲:
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淨少情。
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詩人將芍藥和荷花與牡丹相比,芍藥雖然嬌豔,但無牡丹的雍容富貴的風度;荷花雖然有出汙泥而不染的潔淨,但無牡丹的含情動人。隻有牡丹才是真正的國色天香,難怪花開時節便轟動了京城。
徐凝的詩《牡丹》更是道出了牡丹專寵的殊榮:
何人不愛牡丹花芽占斷城中好物華。
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嬌萬態破朝霞。
“物華”指自然美景,全被牡丹獨占鼇頭,她簡直就是洛神現真,千嬌萬態,比朝霞還要鮮豔,你說何人不愛牡丹花?
看歸看,可以不花錢;但要買花、種花就得花大錢了。白居易在《買花》一詩中寫得很清楚:
帝城春欲暮,喧喧車馬度;
共道牡丹時,相隨買花去。
貴賤無常價,酬直看花數;
灼灼百朵花,戔戔五束素。
上張幄幕庇,旁織巴籬護;
水灑複泥封,移來色如故。
家家習為俗,人人迷不悟。
有一田舍翁,偶來買花處;
低頭獨長歎,此歎無人諭。
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
唐李肇《國史補》載:“京城貴遊(貴族)尚牡丹三十餘年矣,每暮春,車馬若狂,種不耽(迷戀)玩(牡丹)為恥;……種種以求,一本(詞)有直(同‘值’)數萬者。”可見白居易說的是實話。雖不能“家家家為俗”,但“人人迷不悟”也絕不是三五個人。這也從側麵反映出長安有錢人多,崇尚奢華。
白居易的詩是客觀的敘事,柳渾的《牡丹》詩則是寫的主觀感受。
近來無奈牡丹何,數十千錢買一顆。
今朝始得分明見,也共戎葵不校多。
“數十千錢買一顆”牡丹是一筆、消費,是一種時尚,連天寶初進士及第,累官尚書右丞至宰相的柳渾也禁不住誘惑,結果花、價錢買來一看,同“戎葵”也差不多,真是太不值了。看來,唐人也會炒作。戎者,也。葵,是菊科草本植物,有錦葵、蜀葵、秋葵、向三葵等。
京城的繁華莫過於春遊曲江。曲江位於長安城東南角,是一個長葫蘆形的小湖泊,故名曲江。經過開元年間開發,成為唐朝遊覽勝地,南有紫雲樓、芙蓉苑;西有杏園、慈恩寺(即雁塔題名處),湖中碧波蕩漾,盛種荷花,花卉環周,煙水明媚。上自皇帝、後妃、臣,下至新科進士、歌童妓女、平民百姓,都愛到曲江遊玩,三月三三前後其熱鬧程度達到頂點。
當然最奢侈的遊覽者是皇族一行。請看杜甫的《麗人行》。
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
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
繡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
頭上何所有?翠為匎葉垂鬢唇。
背後何所見?珠壓腰衱穩稱身。
就中雲幕椒房親,賜名大國虢與秦。
紫駝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盤行素鱗。
犀著厭飫久未下,鸞刀縷切空紛綸。
黃門飛控不動塵,禦廚絡繹送八珍。
簫管哀吟感鬼神,賓從雜遝實要津。
後來鞍馬何逡巡,當軒下馬入錦茵。
楊花雪落複白蘋,青鳥飛去銜紅巾。
炙手可熱勢絕倫,慎莫近前丞相嗔。
前十句寫上巳節(三月三日)麗人曲江遊,主要寫了儀態和服飾之美。體態豐滿,神情高雅,賢淑又天真,皮膚細膩,骨肉勻稱。身穿刺繡的絲綢衣服,上麵飾有“蹙金”(用金線繡成)孔雀和銀色麒麟。頭上翡翠做的葉狀飾物(匎葉)垂在兩鬢,裙帶(腰衱)上鑲著珠寶。——一派貴婦人氣派!後十六句集中寫楊氏兄妹。這幾個麗人就是“雲幕”(帷帳)內貴妃(椒房,即後妃)的親姐姐虢國夫人人、國夫人、國夫人。帝帝特別恩,讓禦廚((帝後做飯菜的廚子)做山珍海味,讓黃門(宦官)絡繹不絕地送去,其中有用翠色鍋子煲的駝峰羹(駱駝峰肉做原料),盛魚的盤子是水晶做的。簫鼓齊奏,大官相陪,氣氛十分熱烈。貴夫人們飽膩(厭飫)已久,把犀牛角製的筷子舉了舉不知吃什麼好,精心製作的禦廚們隻空忙了一陣。後麵趕來的那位在車(軒)前下馬從錦繡地氈(錦茵)走進的就是丞相楊國忠,一進去便同虢國夫人打得火熱(“楊花”句用北魏胡太後逼楊白花私通的典故,“青鳥”在詩中多為信使、紅娘)。丞相一來就大聲嗬叱,不準遊人圍觀了。
玄宗住興慶宮,也常住大明宮,兩宮之間有夾城相通,王維詩《奉和聖製從蓬萊向興慶閣道中留春雨中春望之作應製》中有“鑾輿迥出千門柳,閣道(夾城複道)回看上苑花”的詩句可以佐證。從興慶宮到曲江池也有夾城通道,杜甫《秋興八首》第六首即為征驗:“瞿塘峽口曲江頭,萬裏風煙接素秋。花萼夾城通禦氣,芙蓉小苑入邊愁。”三、四句就是說的玄宗和貴妃常從花萼樓(在興慶宮西南角)經過“夾城”到曲江的芙蓉苑遊玩。
達官貴族們更是攜家帶口擁向曲江,有時因遊覽設施不夠還發生矛盾,唐末僖宗時仍是這樣。
乾符(874—879年)中,薛能為刑部郎中兼代京兆尹(長安市市長),戶部侍郎楊知至打算遊曲江,寫信向薛能借遊艇,薛能回信說:“已經被三十名新科進士包完了。”楊知至大發雷霆:“昨天還是個郎官,竟敢如此無理!”原來楊知至是侍郎,正四品下,而薛能是郎中,隻是侍郎的副手,品級低一等。官大一級,據說又是老上級,發火是情理中事。
唐代的長安人口上百萬,每年上巳節大批的人擁向曲江,對環境的破壞很大,唐懿宗時詩人許棠寫了一首的曲江三月三日》的詩,提出了這個令人擔憂的問題。
滿國賞芳辰,飛蹄複走輪。
好花皆折盡,明日恐無春。
鳥避連雲幄,魚驚遠浪塵。
如何當此節,獨自作愁人。
中城的人擁向曲江遊賞,駿馬土馳,車輪滾滾,塵土揚;好的的都被摘光了,明日恐怕就沒了春天;到處是帳幕,鳥兒避得遠遠的;中中是遊船,魚兒也不得安身。晚唐尚且如此,盛唐自不待言。這首詩的價值還在於:這個進士登第隻當過副縣級小官的許棠,恐怕就是第一個注意到並且提出旅遊資源和環境保護問題的先覺。
唐代第二大都市是揚州。它處在大運河與長江交彙之處,是南北交通樞紐,江、淮鹽茶漕米和手工業產品先彙集在這裏,然後轉運到京城和各地;同時也是一個對外貿易的大商埠,所以有“天下之盛,揚為首”的說法。“安史之亂”後,由於長江流域戰爭創傷較小,揚州的繁華還超過了長安和洛陽,成為唐人夢寐以求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