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寶晨三人嚇了一跳。陌生的造紙廠裏靜悄悄的，兩尊一人多高的青瓷花瓶威武地立在入口處，仿佛門神一般。陳小滿以為是從那瓶子裏發出的喊，竟走上前去伸手要摸。
“你們是幹什麼的？！”
一個幹瘦幹瘦的年輕人從某個角落裏竄到三人麵前，在他的雙手與下巴之間有一摞淡綠色新紙。他的上身向後斜，背卻是彎曲的。
林寶晨甩開心虛的陳小滿的手，鎮定自若地說：“我們來談生意。”
“跟我來。”年輕人晶亮的眼睛閃了一閃，轉身就走。
林寶晨等人隻好緊隨其後，他們是第一次光臨這家造紙廠，對這裏的一切都覺得新奇。他們見到了許多不曾見過的機器，走過一段昏黑的甬道，就到了一塊半個操場大的空地。空地中擺放著奇形怪狀的竹架子，白被單一樣的柔軟物晾在架子上，像布料，可又比布硬一些。空地四周被樓舍包圍起來。
穿過空地，踏上曲折的水泥台階。林寶晨與陳小滿、常樂驚異於這裏的幽靜，因為幾乎沒有人聲。雖說這廠規模小，但機器總是需要運轉的，運轉就必須發出聲音。奇怪的是，林寶晨沒有聽到期望中的噪聲，隻有一種悶響偶爾會從耳邊飛過，似乎是從遠處傳來的一樣，聽者轉過一個拐角，或隔著一堵牆就聽不到了。
陳小滿率先發出疲累的喘息。他東倒西歪地扶著木欄杆蹣跚攀爬。
“還沒到哇？”
“到了。”年輕的領路人依然語氣平緩，沒有絲毫倦怠，仿佛他抱著的不是沉甸甸的紙，而是羽毛。他用腳尖頂開盡頭處的一扇門，說，“請進。”
一套辦公桌椅，一排靠牆的檔案櫃，還有一台電爐，熱氣騰騰的水壺，這是林寶晨們被帶進的房間裏所有的擺設。一路走上來，林寶晨都心揣一種錯覺，懷疑這裏那些笨重古板的設備還能否有能力催生出人們手中精美絕倫的紙張。
“你們想談什麼生意？”年輕人將來客們讓進房間裏，用電爐上呼呼冒氣的熱水衝了三杯清茶。茶杯和茶葉是從別的地方拿來的。
“和你談？”陳小滿問。
“對，和我談。”年輕人嗬嗬笑，從辦公桌抽屜裏翻出一張名片，“忘了告訴你們，我的身份是這裏的業務經理助理，有什麼要求就說吧。你們代表哪家單位？”
“呃……我們代表……代表……”陳小滿驀地語塞，把林寶晨拉到前麵，“你說你說。”
“我們代表我們自己。”林寶晨用眼角的動作暗示了常樂，然後坐在年輕人正對麵。陳小滿與常樂迅速一擁而上，緊挨著林寶晨肩頭。此時，談話雙方相距極近，幾乎是頭碰頭。常樂假裝不經意地從上衣口袋裏摸出小十字架，搭在手指上晃動。
“當然，沒問題。”年輕人看了一眼常樂說，“我們不隻麵向團體客戶，個人客戶也在我們的服務範疇。請問是哪一位需要定製紙張？”
“我。”林寶晨說。
“好的。請稍等。”年輕人低頭從抽屜裏取出一遝文件，從中挑選了一張表格，“那麼，請告訴我您的姓名，地址，還有訂貨量，另外，紙張式樣等等你可以先跟我說一下，然後詳細地填在這張表上。有問題嗎？”
“嗯……先等一下。”林寶晨說，“這些都是簡單的手續，過一會再填好了，我想……先向你谘詢一點事情。”
“可以，沒問題。”
“那個……請問我們大概多少天能拿到委托生產的全部紙張？”
“這要看你的要求了。要求越高，量越大，自然會慢一些。”
“哦，對，是這樣。”林寶晨偷偷看了一眼常樂，“助理先生，不好意思，我們等著這批紙急用，所以我還想問一下，如果我們現在向你們廠發出委托，是不是立刻可以投入生產，用不用等前麵的客戶訂單都完成？”
“說起這個，實在有些慚愧。”年輕人的目光頻繁地偏離，不由自主地被吸向常樂手中的十字架，“是這樣的，由於我們廠規模有限，而眼看就要到年關，正是一年中訂單最多的時候，所以可能會出現你剛才說的那種情況。不過，嗯……這個……隻要你付了訂金，我們……我們一定盡快將你需要的……紙張……嗯……趕製出來。”
年輕助理突然像舌頭打結似的口齒不清，眼皮也重重地像劇場的幕布開開合合。這時的他已經完全把注意力扔在常樂手上。
“哦，原來如此。”林寶晨心中暗喜，故意降低聲音說，“那麼，請問現在有多少訂單排在我前麵？”
“啊？你說什麼？哦，這個啊……這需要看看訂單記錄就知道了……可惜……完整的記錄不在我這裏……真不好意思……”
“好機會！”林寶晨用手肘碰了碰陳小滿，“快拿出來。”
陳小滿“哦”了一聲，麻利地掏出那三張匿名信的信紙，擺在桌子中央。
“請問，這紙是貴廠生產的麼？”
“對，沒錯……是……是我們生產的。”
“委托人是誰？”林寶晨與陳小滿異口同聲地問。
“委托人……這紙……沒錯……”助理把臉貼在信紙上囁嚅著。
林寶晨有點緊張，屏住呼吸等待聽到那個人名。常樂把手壓得更低，那柄富有魔力的十字架貼著桌麵左右搖擺。
左。右。左。右。四張湊在一起的麵目似乎都被扭曲了，在十字架下被拉長彎曲，變成線條，變成顏色，變成稀裏糊塗的一團。
“檔案。”年輕人的臉遠離信紙，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他說，“所有的客戶資料都在這裏，在這裏。”
林寶晨和陳小滿看著他肚子前的抽屜：“快查一查。告訴我們。”
“好的。”
已經迷糊的年輕助理有氣無力地翻閱文件，翻過一張又一張，動作遲緩得像電影裏的慢鏡頭。
“有了，有了。”終於，林寶晨們聽到了福音，“紙型——C9010，個人客戶，委托人——卓赫……”
“卓赫？”林寶晨問，“他是什麼人？性別？年齡？工作單位？”
“性別——男。”助理說完使勁搖頭，喃喃地反複念叨，“卓赫先生，卓赫先生……”
“他怎麼了？”陳小滿拉過常樂問。
“不知道，可能檔案裏並沒有卓赫的其它信息吧。”
“不可能……”
“你們……幹什麼……”助理突然睜圓了眼睛，大口喘氣。
“不好，他醒轉過來了。快跑。”林寶晨拽著陳小滿和常樂的衣袖，撒腿奔出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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