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在惹我生氣了,”老虎說,“我跟你說。別惹我生氣,我就不會把你的腦袋咬下來。”
“你一直在用‘把我的腦袋咬下來’這個短語。你說到‘把我的腦袋咬下來’時,我想可以理解為某種比喻性修辭嗎?意思是說你要衝我吼,也許相當生氣,對嗎?”
“把你的腦袋咬下來。然後咬碎。然後嚼爛。然後吞下去,”老虎說,“除非安納西的孩子忘了咱們在這裏,否則你我都不可能出去。那個雜種似乎做了某種安排,就算我上午把你殺了,下午結束時你又會在這個該死的洞穴裏複活。所以別惹我生氣。”
小白手說:“啊,好吧,多幹一天……”
“如果你說‘多掙一元’,”老虎說,“我會很生氣,後果很嚴重。別說。任何。惹我。生氣。的話。明白嗎?”
這個世界盡頭的洞穴中,有了片刻的安寧。但隨即又被一個小小的、鼬鼠般的聲音打破了。“絕定。”
它開始發出“哦啊!”的聲音,但很快就沉靜下來。
隨後洞穴中就隻剩下一種嘎吱吱的啃咬聲。
說到棺材,有件事文學作品中從來不會提起,那就是它們的舒適性。因為說實話,對於買家來說,這也不是它的賣點。
南希先生對自己的棺材特別滿意。現在所有好戲都已經落幕,他回到自己的棺材,舒服地打著盹。他會不時醒來一次,想想自己身處何方,然後翻個身繼續睡覺。
他曾經說過,墳墓是個好地方,更不用說私人墳墓了,絕對是消磨停工期的好去處。六尺之下,最佳所在。再過個二十來年,他心想,我就會考慮一下要不要起床了。
葬禮開始時,他睜開了一隻眼。
他能聽到上麵的人:卡莉亞娜·希戈勒,還有那個叫巴斯塔蒙特的,再加上另外那個瘦瘦的女人。更不用說一大群孫子、孫女、曾孫子、曾孫女、曾曾孫子、曾曾孫女。他們都在為已故的鄧薇迪夫人唉聲歎氣,痛哭流涕。
南希先生想著要不要從草皮下伸出一隻手,抓住卡莉亞娜·希戈勒的腳腕。他三十多年前在一處汽車電影院看了《魔女嘉莉》之後,就想試試這招。可現在機會真的來了,他卻發現自己居然能抵抗誘惑。說實話,他是嫌麻煩。希戈勒隻會驚聲尖叫,心髒病發作,當場斃命,然後本已擁擠的憩園就會更加擁擠。
總之是太麻煩了。在這片泥土之下的世界中,還有很多好夢在等待著他。二十年,他想,也許二十五年。到時候,他大概已經有孫子了。看到孫子們出現,總是件很有趣的事。
他聽到卡莉亞娜·希戈勒在上麵哭天抹淚,接著她忍住悲聲,向眾人宣布道:“不過,她畢竟擁有幸福長壽的一生。在她離我們而去時,已經有一百零三歲了。”
“一百零四!”惱怒的聲音從他旁邊的泥土中傳了出來。
南希先生伸出一條並不存在的手臂,使勁拍了拍旁邊的新棺材。“小聲點,姑娘,”他叫道,“這裏還有些人想要睡覺呢。”
羅茜已經向蜘蛛明確表示,希望他能找一份穩定的工作,那種包括早上起床和出門上班的工作。
所以羅茜出院後的一天早晨,蜘蛛就起了個大早,跑去鎮上的圖書館。他登入圖書館的電腦,在網上漫遊,然後小心翼翼地清空了格雷厄姆·科茨剩餘的銀行賬戶,這些都是幾大洲的警方都沒能找到的漏網之魚。他賣掉了在阿根廷的種馬場,然後買了個現成的小公司,注入資金,申請成為慈善團體。他以羅傑·布朗斯坦之名發了封E-mail,雇了一名律師來管理基金會事務,並且暗示他也許應該去找找羅茜·諾亞小姐——此時在聖安德魯斯,日後可能回倫敦——聘請她進行慈善活動。
羅茜接到了聘請,她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尋找辦公室。
在此之後,蜘蛛花了四天時間行走在(到了晚上,就是睡在)幾乎環繞全島的海灘上,品嚐著一路上所有飯鋪小攤的食物,直到他發現道森魚鋪。蜘蛛嚐了嚐炸飛魚、煮綠無花果、烤小雞,還有椰子派;他隨後走到廚房,找到廚師兼店主,為合作經營權和烹飪課程支付了足夠的金額。
道森魚鋪現在是一家飯館。道森先生已經退休,蜘蛛有時會在店麵,有時會在廚房。你到那兒去找他,就能見到。店裏的食物是島上最好的。他比過去胖,如果他繼續品嚐自己做出來的每道菜,那日後還會更胖。
但羅茜並不介意。
她幹了些教師的工作,一些社會救濟工作,和很多慈善工作。如果說她想念倫敦的話,至少從來沒有表現出來過。另一方麵,羅茜的媽媽倒是經常念叨著倫敦,但如果有人建議她也許應該回去,就會被視作企圖把她和未出生的(說起來,也是未懷上的)孫子分開。
最能讓作者高興的事,莫過於向你保證,自打從死亡峽穀中返回以後,羅茜的媽媽就完全換了個人,她成了快活的老婦人,跟所有人都溫言暖語;她對食物的強烈喜好,隻有她對生活和其他事物的喜好能夠媲美。唉,但對事實的尊重迫使我必須以誠相告,事實上從醫院出來以後,羅茜的媽媽還是老樣子,和過去一樣刻薄多疑,隻是更加脆弱,必須開著燈才能入睡。
她宣稱要賣掉倫敦的公寓,無論蜘蛛和羅茜搬到世界上哪個角落,她也必定跟去,隻為靠近自己的孫子或是孫女。她還會時不時拋出些牢騷,抱怨沒有孫子的問題,還有蜘蛛精子的質量和活力,蜘蛛和羅茜性生活的頻率和姿勢,以及試管嬰兒技術相對來說是多麼簡單便宜。以至於蜘蛛曾認真地想過不再和羅茜上床,隻為了氣氣諾亞夫人。有天下午,這個念頭在他腦袋裏轉了整整十一秒鍾。當時羅茜的媽媽正遞給他們一份她找到的雜誌文章的複印件,建議羅茜在**之後應該倒立半小時。蜘蛛晚上跟羅茜講了自己這些念頭,她笑著說再也不允許諾亞夫人進入他們的臥室,而且她也不會為了任何人,在**之後拿大頂。
諾亞夫人在威廉斯鎮有處公寓,就在蜘蛛和羅茜家附近。每周兩次,卡莉亞娜·希戈勒的某個侄子或是侄女會來看她,用吸塵器打掃衛生,給玻璃水果除塵(蠟水果都在小島的熱度中融化了),做點食物放到冰箱裏。有時諾亞夫人會吃,有時她不吃。
查理成了一名歌手。他掉了不少脂肪,現在成了個瘦子,頭上總戴著標誌性的軟呢帽。他有很多不同款式,不同顏色的軟呢帽,但最喜歡的那頂是綠色的。
查理有個兒子,名叫馬庫斯。他今年四歲半,那股嚴肅認真的派頭隻有小孩子和山地大猩猩才能具備。
再也沒人管查理叫“胖查理”了。說實話,有時他還挺想念這個稱呼。
夏天的一個早晨,天已經亮了。隔壁房間已經傳來聲音。查理讓黛茜繼續睡覺,他輕輕爬下床,抓起一套T恤和短褲,走過門去,看到兒子光著身子在地上玩一套木質小火車。他們一起穿好T恤、短褲和涼鞋,查理戴了頂帽子,兩人走到海灘上。
“老爸?”男孩說。他抿著嘴,似乎在思考什麼問題。
“嗯,馬庫斯?”
“誰是最短的總統?”
“你是說最矮的?”
“不,是說任期,誰最短。”
“哈裏斯。他發表就職演說時得了肺炎,結果死了。他當了四十幾天總統,大部分時間都在辦公室裏等死。”
“哦。那麼,誰是最長的?”
“富蘭克林·德拉諾·羅斯福。他幹滿了三任,第四任中死在辦公室裏。咱們把鞋脫了吧。”
他們把鞋放在一塊岩石上,繼續走向海浪,腳趾扣進潮濕的沙土中。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總統的事?”
“因為小時候,我父親覺得多學點這方麵的知識,對我有好處。”
“哦。”
他們進入大海,朝一塊隻有在退潮時才能看到的岩石走去。過了一會兒,查理把男孩舉起來,讓他騎在自己的肩膀上。
“老爸?”
“什麼,馬庫斯。”
“普圖尼婭說你很有名。”
“誰是普圖尼婭?”
“托兒所裏的女孩。她說她媽媽有你的全部CD,她說她特別喜歡你唱歌。”
“啊。”
“你有名嗎?”
“算不上,有一點吧。”他把馬庫斯放在岩石頂上,然後自己也爬了上去。“好了,準備好唱歌了嗎?”
“是的。”
“你想唱什麼?”
“我最喜歡的那首。”
“我不知道她喜不喜歡那首。”
“她喜歡。”馬庫斯的語氣篤定如山。
“好。一、二、三……”
他們先唱了《黃鸝鳥》,這是馬庫斯本周最喜歡的歌,然後唱了《僵屍狂歡節》,這是他第二喜歡的歌,還有第三喜歡的《她會繞過山而來》。
馬庫斯的眼神比查理好,他們快要唱完《她會繞過山而來》時,他就看到了她,馬上開始揮手。
“她在那兒,老爸。”
“你確定?”
清晨的薄霧將海天混成白茫茫一片,查理眯起眼睛看著海平線。“我什麼也沒看見。”
“她潛到水下了,很快就會過來。”
隨著一股水花,她從兩人身下冒了出來,一拉、一躍、一擺,就跳上了岩石,坐到他們身邊。她有一頭長長的桔紅色的頭發,銀色的尾巴還在大西洋的海麵下搖擺,鱗片上掛滿晶瑩的水珠。
男人、男孩和美人魚一同唱起歌來。他們唱了《那位女士是個流浪者》和《黃色潛水艇》,然後馬庫斯把《摩登原始人主題歌》的歌詞教給了美人魚。
“他讓我想起了你,”她對查理說,“想起你還是個小男孩的時候。”
“你那時就認識我了?”
美人魚笑了笑。“那時候,你和你父親經常在海灘上散步。你父親,”她說,“可真是個風度翩翩的紳士。”她歎了口氣,美人魚歎氣比任何人都好聽。她接著說,“快回去吧,馬上就要漲潮了。”她把長發往後一攏,縱身躍入大海,然後從波濤中探出頭來,用指尖碰了碰嘴唇,給馬庫斯一個飛吻,然後潛入水中,消失不見了。
查理把兒子放在肩膀上,趟著水走回海灘。馬庫斯從他的肩頭滑到沙灘上。查理摘下舊帽子,放在兒子頭上。對小男孩來說,它太大了,但馬庫斯還是笑了起來。
“嘿,”查理說,“你想看點東西嗎?”
“好的。但我要吃早餐,我要烤薄餅。不,我要燕麥粥。不,我要烤薄餅。”
“看這個。”查理開始光著腳跳一種沙灘舞,拖著腳在沙子上躍動起來。
“我也行。”馬庫斯說。
“真的?”
“看我的,老爸。”
他也行。
男人和男孩一道跳回房子,唱著他們在路上編出來的無詞的歌。他們進去吃早餐時,歌聲還在空中回蕩。
注釋:
①、美國節日,每年二月的第三個星期一。
②、英文中閑晃和麵包是同一個詞。
③、(生於1182年意大利亞西西,卒於1226年10月3日)他是動物、商人、天主教教會運動以及自然環境的守護聖人。成立了方濟會又稱“小兄弟會”。
④、《綠野仙蹤》中的角色
⑤、《啟示錄》中記載加百列將在末日審判之日吹向號角。
⑥、世界最大的塑料保鮮容器製造商。
⑦、一個已滅絕的人種,被認為是現代人類的祖先,和最早使用工具的人這一人種存在於50萬年至200萬年前。
⑧、《格林童話?亨舍爾和格萊特》中的情節。
⑨、源自西非的民間故事,後來成為家喻戶曉的迪斯尼角色。
⑩、美國老牌歌手及電視演員。
⑾、均為高檔女鞋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