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處長是吧?”羅嘯春朗聲說道,“那這位一定是錢總經理咯!”
“正是正是!哎呀,終於是見麵了,我就是陳雙福!”側分頭見羅嘯春和樸俊宇從餐廳裏出來以後,笑臉相迎。羅嘯春伸手跟陳雙福先握了握手,然後又伸出手跟錢溟握著:“錢經理,跟您見一麵真是不容易啊。”
錢溟看著羅嘯春,臉上雖然是笑容,嘴上的話卻是帶著刺,手上不僅用多了些力氣。羅嘯春覺著對方用力,臉上沒什麼變化,也毫不客氣地捏著對方的手掌。
“年輕人就是會說話,”錢溟微笑著說道,“不過你們這地方太不好找了,而且你們年輕人就是沒有耐性啊。你看看讓你們等這一會兒,就等不及了?”
“之前久仰錢經理的大名,我這個晚輩,還不是著急跟您見麵麼?”羅嘯春說道。倆人這才把手放開。樸俊宇見了,連忙恭敬地走上前去,對著錢溟行了個禮,然後用著韓語跟錢溟打著招呼。錢溟淡淡地點了點頭,用韓語回敬著。羅嘯春聽不懂漢語,看著樸俊宇和錢溟的意思,看樣子兩個人聊得挺熱絡的,可還沒等心情平複下來,就聽錢溟說道:“嗯,這小夥子挺不錯的,羅總年紀輕輕,看著也挺用心。不過你可能不知道的事情是,我們朝鮮族說的話和大韓民國的日用語言已經有天差地別了。他說的話大意我明白,但還是聽不太懂、不習慣。”
樸俊宇聽了,滿臉的不知所措,羅嘯春則是禮貌地笑著看著錢溟,心裏滿是不舒服。他明白錢溟的意思,什麼“聽不太懂、不習慣”,羅嘯春高中的時候就有同一個年組就有在盛興的韓國人和朝鮮族,他們曾經探討過各自的語言差異,也不過就是中原方言和東北方言之間的差異而已;而錢溟,這明明就是一副水火不服、軟硬不吃的姿態,可羅嘯春還得忍著。“唉,那無所謂,管他什麼話的,咱們大家能做下來一起聊聊天,吃個飯那就是緣分。走吧,錢經理、陳處長,咱們入座吧。”
四個人又來到了剛才的位置,羅嘯春和樸俊宇背對著門,錢溟靠在最裏麵,陳雙福則是坐在錢溟旁邊。羅嘯春回身衝著吧台打了個響指,蔣思逸見了,馬上拿了四個菜牌,又端了兩杯水和兩塊濕毛巾過去。
“請問幾位還需要點什麼……嗯,羅總已經點好了菜了。分別是煙熏三文魚片、檸檬蝦、洋白菜肉卷、油燜龍蝦,主食是沙樂美腸炒意麵配地中海色拉,甜點是提拉米蘇,飲品是午後檸檬紅茶。請問這兩位,還需要別的麼?”蔣思逸對著錢溟和陳雙福說道。
錢溟接過菜牌,也不看別的,直接翻到了最後幾頁;而陳雙福的心思則完全不在菜單上,從蔣思逸走過來的時候,羅嘯春就發覺了陳雙福的看蔣思逸的眼神裏包含著可以讓人全身都起雞皮疙瘩的油膩的垂涎,而蔣思逸的話還沒說完,陳雙福的手已經有意無意地靠近了蔣思逸的後腰處了。
羅嘯春來不及多想,伸手拽著蔣思逸的胳膊把她往自己的這一邊,又趕緊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蔣思逸先是一驚,看著羅嘯春疑惑著,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陳雙福,瞬間什麼都明白了,嘴上剛要叫出來,就感覺自己的鞋子被羅嘯春踢了一下,但見羅嘯春又說道:“陳處長,您也看看來點什麼。我不知道二位喜歡喝什麼,我就直接先點了錫蘭紅茶,配海鮮吃清淡、還解油膩。您二位要是有什麼其他的口味偏好,也可以換的。”
陳雙福白了一眼羅嘯春,悻悻地打開菜牌。剛才那一幕,錢溟全都看在眼裏,但是也不提,隻是默默地看著菜牌,然後對著蔣思逸問道:“小姐,你們店裏有什麼可以推薦的酒啊?你們這是意大利餐館,我聽說你們這兒的酒不錯。
“不好意思,錢先生,”樸俊宇說道,“我們下午還要繼續工作的。中午吃飯的時候喝酒,不符合我們GM的規矩,哪怕是和客戶一起吃飯,也是不被允許的。”樸俊宇的語氣十分恭順,但是他剛才被錢溟那麼一弄,心裏也是有火的。
“哦?是麼?你們外企啊,就是喜歡窮講究。”錢溟想了想,放下了菜牌,拍了拍陳雙福的手背說道:“老陳啊,咱們走吧。”說著,兩個人都起了身。
羅嘯春見狀,不免有些慌了神,也趕緊站起身對兩個人說道:“等等,二位留步!您二位這是幹什麼?剛過來就要走?有什麼照顧不周的地方,盡管提嘛!”羅嘯春心裏實際上特別想讓他們倆走掉,可是沒辦法,這是理查德個自己的任務;而且就這樣讓錢溟和陳雙福走了,萬一他們兩個到處宣傳說GM“疏於禮儀”、“頗有怠慢”之類的話,那就不一定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了,羅嘯春可不確定這兩位一個看著陰森古怪、一個一身猥瑣的老男人在社會上有什麼樣的人脈,而將來他的營業二部可是少不了與這樣的企業打交道的。
“不好意思啊,小羅,”陳雙福看著羅嘯春難為情地說道,“俺們老哥倆吧,這麼多年習慣了,吃飯的時候要是不喝酒那絕對是吃不下去飯的。有時候就算是早上吃油條、喝豆腐腦,高興了也得來上二兩。你看看你們年輕人又喝不了,咱們還幹嘛在這吃呢?”
“老陳,你跟他們說這個幹啥,搞不好人孩子還得笑話呢。”錢溟微微眯著眼睛斜著眼珠看著羅嘯春說道:“羅總啊,要不咱們改天吧?”
“您這是什麼話……坐!要喝酒,行,不就是喝兩杯麼?我來點,可以麼?”羅嘯春尷尬地笑著,轉過臉又是一臉無奈地問著蔣思逸:“Asti-Spunante,10年的有麼?”
“沒有10年的,倒是有11年的和08年的。”
“那就來08年的。去吧,不叫你的話除了傳菜就不要過來了。”羅嘯春低聲說完,又對錢陳二人說道:“不好意思啊,二位,剛才問了一下,他們這兒隻有葡萄酒。我點了一瓶白葡萄酒,味道還算刺激,您兩位白葡萄酒能喝吧。”
“能喝!能喝!”陳雙福連連點頭道,然後坐下,“有酒就行。有酒吃飯才痛快!”
錢溟則是微瞑著眼睛,搖了搖頭,但仍然是坐下:“葡萄酒這東西,你說它酸吧,他還不是;你說它苦也不是,喝著還有點澀、剌舌頭。你們這些年輕人,給人洋鬼子打工,就染上一身臭毛病,還真以為自己換了身皮,就改頭換麵也成了洋人了?到了咱們國家,咱們這幫老輩人就想改良一下,加點雪碧,用甜味中和一下嘛,你們還說這是毀了人家的文化,這不高雅;要我說,拿葡萄釀酒純粹就是扯淡,倒還不如咱們中國的二鍋頭好喝呢。”正說著,冷盤和主食已經上了桌,羅嘯春還沒說話,錢溟就拿著叉子往意粉的盤子裏一插,再一挑說道:“唉,這破東西,當年都是元朝的時候,那個叫馬可?波羅的洋鬼子傳到他們那兒的,弄得還挺像回事兒一樣的,不過仔細看看,這又有什麼可吃的?”
可他說完,卻自己挑了幾叉子,連連往自己的嘴裏送。
看著錢經理麵無表情地吃著,羅嘯春的臉上還得無奈地對著笑:“來來來,”羅嘯春招呼陳雙福,“陳處長也別客氣。說是意大利菜,但也就是粗茶淡飯而已。”
“那我也就不客氣了!”說著,陳雙福伸手舉起刀叉,夾了一隻蝦放在自己盤子裏,拿起胡椒在上麵輕輕撲了些。
錢溟那些話一說,羅嘯春以為自己對他到底是幾斤幾兩的人,基本上心裏似乎有數了;可他再一看這兩個打扮老土、說話粗糙、思想守舊的老男人,吃起西餐來時候用刀叉的姿勢,簡直要比羅嘯春和樸俊宇這兩個在外企工作的年輕人還要熟練,尤其是陳雙福,切掉蝦尾、細嚼慢咽和端著茶杯喝茶時候的姿勢甚至堪稱頗有風骨——羅嘯春此時突然想起四叔曾經對自己說的一句話:在盛興這樣的地界,越是看著破破爛爛,可到頭來還大大小小算個人物的主兒,向來是不好對付的。看來這頓飯,看來是沒有想象中吃的那麼容易。
錢溟一口菜一口麵地嚼著,抬頭看了一下桌子,菜已經都上齊了。羅嘯春伸手把碟子拿走,又從大盤子裏移過了一些菜放在上麵,又端到了錢溟的麵前:“錢經理,這就是這兒有名的意式油燜龍蝦,配的是檸檬汁和泰辣醬拌蕨菜,你嚐嚐。”
“先不急。酒怎麼還沒上來?”錢溟切了一塊菜肉卷放在了嘴裏。
在吧台那邊的蔣思逸聽到了錢溟的話,看了一眼放在後廚冰桶裏的酒,跑到後廚去從冰桶裏麵拿了出來用幹毛巾把瓶身擦淨,走回到前台的時候,奈何自己實在是受不了那個梳著側分頭酒糟鼻的男人的樣子,和剛才差點就要沾到自己身上的那隻鹹豬手,她想了想,叫了一個男服務員到自己身邊,然後讓他把酒送上去。
“這不就來了?”羅嘯春看著酒端了上來,雙手一擺,對錢溟說道。
等四個杯子裏的酒都斟滿了,錢溟沒說話,自己先在桌子正當中舉起了杯子,而陳雙福就在一邊眼睜睜地看著。羅嘯春趕緊示意樸俊宇也舉杯,跟錢溟的杯子碰了碰;等到羅嘯春和樸俊宇都舉杯了,陳雙福的酒杯這才跟了上。
錢溟和陳雙福舉杯,全都緩緩地把杯子裏的酒喝光;羅嘯春和樸俊宇本來都打算隻喝兩口,但是有了剛才一係列的經驗,他倆這下在跟酒的事情上也不敢怠慢,一邊喝著,一邊盯著對麵倆人的杯子,一見對方杯子都空了,他倆也二話不說,直接喝光了杯子裏的酒。
錢溟看了看樸俊宇,又看了看羅嘯春,微微地點了點頭,切了一段龍蝦肉,用叉子插上去放在嘴裏,繼續點著頭。
“錢經理,這龍蝦怎樣?”羅嘯春注視著錢溟不停嚼著的嘴巴,說完話,嘴上已經在吐著咽不下去的這口氣。提前做好卻被晾涼、又回了鍋熱了一下的龍蝦,香是肯定香,但是龍蝦肉的口感絕對大打折扣。
“就這樣吧。”錢溟風輕雲淡地一笑,“我這人,工農兵出身,大老粗一個,打小在村子裏啃著生米鹹菜喝著冷麵湯長大的,要是趕上過年過節能吃一頓打糕就著桔梗,那就是好菜了。前半輩子沒怎麼吃過肉,所以在我嘴裏,這肉啊、蝦啊,都是一個味,吃不出個高低貴賤來。”
羅嘯春聽了,也點了點頭:“看來錢經理也是個爽快人。那我也就不說多餘得了,我們公司之前的三部的同事應該找您談過,對於龍華工業的事兒……您到底是怎麼看的?”
還沒等羅嘯春把話說完,錢溟自己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而且還倒了個滿杯,給陳雙福也徹底滿上,倒完,就把酒瓶放下了。想起前幾日晚上跟蘭芳菲喝酒的時候,也是這麼喝的,羅嘯春心裏也不禁嘀咕,敢情咱們盛興現在喝葡萄酒也都這麼喝麼?“著什麼急啊,羅總?”錢溟把杯子再一次舉起來,“咱們再幹一杯。酒慢慢喝,菜慢慢吃。”
羅嘯春看了看錢溟,又看了看陳雙福,無奈地歎了口氣,給自己和樸俊宇各倒了半杯,然後舉起杯子,再次一飲而盡。
放下杯子,羅嘯春咬了咬牙,又說道:“我知道,如果把我放在錢總的位置上,看著自己幹了一輩子的廠子被人買走,心裏肯定不是滋味,尤其還是從自己手裏被買走的。可是站在商業的角度,這件事,未嚐不是件好事——不,其實應該說,這絕對是件好事。”
羅嘯春正說著,錢溟又開始倒酒了。依舊是同樣的動作,依舊是沒等羅嘯春說完話就把杯子舉了起來。“小羅,別著急,這麼好的酒,不趕緊喝掉,就容易辜負了味道。”
樸俊宇歎了口氣,給自己倒上了酒又給羅嘯春的杯子斟上,之後把自己杯子舉了起來。羅嘯春想了想,看著錢溟無動於衷。
“小羅啊,你這是什麼意思?”陳雙福看著羅嘯春,微微瞪著眼睛問道。
羅嘯春想了想,看著對麵的兩個人,然後舉起了裝著冰水的玻璃杯一飲而盡,然後猛地放下杯子,對著兩個人說道:
“錢先生,陳先生,我這次請兩位來,本意就是想跟二位談談收購案的。不過就目前來看,兩位倒是誤會了我羅嘯春的意思,以為我是來跟兩位交朋友的——抱歉了,二位,還真不是。你們是乙方公司,龍華是甲方,我們GM是第三方。作為第三方,我當然是希望你們各自都得到利益最大化。所以在我羅嘯春的眼裏,你們每個人跟我之間的關係,隻有單純的商業利益,至於其他有的沒的,在我自己看來,完全沒什麼必要。我也是盛興人,這片巴掌大的地麵上發生了什麼,我每天也一清二楚。如果負責這個案子的,是以一個同樣角度考慮的其他人,我想他都不會跟兩位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吃飯,哪怕是街邊的大排檔都不會請,而是趾高氣揚地跑到你們公司去直接跟你們談判,但是我沒有。說了這麼多,我沒別的意思,我其實就想說,請不請是我的事,來不來是你們的事,而喝不喝,主動權不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