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6)(2 / 3)

羅嘯春這樣想著,心中倒是有些釋然。走上樓去進了病房,卻看見老爸躺在床上,眼睛微睜著盯著自己。

“爸,醒了?才睡這麼一會兒?”羅嘯春說道,“我給你倒杯水吧。”

“嗯……我現在能喝水麼?”

“你也不看看,天都快黑了,醫療禁忌時效早就過了,”羅嘯春說道,“再說您那又不是什麼大手術,就是一個簡單施救,大夫也沒說不讓您喝水,隻是說少吃東西、忌辛辣忌油膩。早上的時候,老媽不都喂了點水果麼。你一天沒吃東西了,要麼我再給您弄點柚子吃?”

“不用……給我點溫水就行……”

羅嘯春拿起桌上一個茶杯,從飲水機裏接了些熱水,然後拿勺子舀著水,給羅穎義喂了一點。羅穎義喝了幾口,擺了擺手,羅嘯春便把水杯放在一邊放好,又給老爸掖了掖被子,然後問道:“爸,你這昨天是怎麼了?”

躺在病床上的羅穎義囁嚅著嘴唇,動了動喉嚨,想了想,卻隻是說道:“唉……沒事兒,歲數大了唄。人一過五十,身體各項指標真就是越來越差,離了中年步入老年咯。”

“拉倒吧,就您還老年?真的,您現在出門走街上隨便問一個人,估計都覺得您也就剛四十多的樣子。”

“你也不用寬我心,”羅穎義緩緩地說道,“你不知道,你走之後沒幾年,你爺爺奶奶都沒了,我那時候第一次犯這病,我那時候真以為自己不行了。沒想到後來,又犯了幾次,還都挺過來了。人一上了年紀,對某些事兒就都無所謂了,趕上了就趕上了吧。你像你小時候,在院裏遇到那幾個叔叔,有不少我估計你這回就見不到了。你還記的那個物理係的陳叔叔麼?前年的時候腦溢血,講著課呢,結果就倒講台上了,120急救到的時候已經晚了;還有那個孫叔叔,你知道吧,他家孩子也要去加拿大、跟你戴大大家的兒子念一個高中那個,去年的時候他兒子不是出點事麼,結果沒過多久孫叔叔也查出來癌症了,今年一月份的時候走的。所以有的時候想想,跟他倆比,我算是知足了。”

一聽到之前對自己家裏人都還不錯的兩位長輩居然在這幾年都相繼去世了,羅嘯春既驚訝又唏噓,而看著躺在病床上的老爸談著生死,羅嘯春的心中不免有些沉重,一時之間又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我要是死了,說實話,你也工作好幾年了,你媽忙碌一輩子,也快要退休了,你們倆我都挺放心的。隻是我就這麼死了,我真挺不甘心的。”羅穎義又說道。

“別老說‘死’,您這不還沒怎樣麼?”羅嘯春看了看老爸,又低下了頭,“您不甘心就對了。您看看現在這時代,往前說十年,誰能想到滿大街都是私家車?誰能想到手機現在有那麼多功能?誰能想到國家的醫療條件會有這麼好?而且就待在盛興,就能吃到全世界的吃的?老爸,您得這麼想,時代發展的這麼快,享受的日子還在後頭。”

“我可不想享受,我也不是因為想要享受才不甘心的,”羅穎義說,“你爸爸我,書香門第羅家的長子長孫,從小到大什麼日子沒‘享受過’,小時候苦也吃過,80年你爺爺平反以後福也享過,我這一輩子也該知足了。我不甘心,是因為看那些勢利小人,不但好好活著,而且居然還爬到了高位作威作福,看著自己為之為榮的燕幽大學變得萬馬齊喑,對此我是心有不甘。”

“打小時候我記事兒起,我就記得老媽總因為您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跟您吵架……”羅嘯春笑笑,老爸這麼一提,他的好奇心又來了,“您說的‘勢利小人’,該不會是在說金大大吧?”

“他?他可不能算是‘勢利小人’,”聽到了羅嘯春提起金鑫南,羅穎義狠狠地咬著牙,恨不得把牙齒都咬碎一般,卻沒有立即說什麼。羅嘯春看著老爸的表情,一時之間竟然有些複雜,過了許久,才聽羅穎義說道:“他算是個好對手吧……”

“對手?”羅嘯春有些不明就裏,“……他之前不是跟我們家關係很好麼?還有剛才他來病房裏,說是看你,我怎麼覺得他……有一種故意找茬的意思?剛才他和我媽說的那幾句,我感覺都差點要打起來了;以他在學術界的名聲,說那些話……真的,我是不能想象一個大學者說起話來像個市井之徒。”

“這早就不是一次兩次了,之前關係就不好了。”

羅嘯春一聽,整個人都愣住了。

“是啊,你爺爺改革開放以後第一個學生,我的師兄。表麵上看,我倆關係應該情同手足,但那也僅僅止於表麵上,但這裏麵的事情,有的是別人不知道的……”羅穎義頓了頓,抬起手來說道,“再給我喝口水。”

羅嘯春又拿起勺子,給羅穎義喂了三勺,待羅穎義揮了揮手以後,羅嘯春繼續聽著:“嘯春,本來這些事兒,我是不想給你講的,包括有的事情你媽都不知道。但是今天都到這地步了,我有些話必須的告訴你了,讓你心裏多少有點數。”

原來羅嘯春的爺爺羅秋平教授,當初剛解放的時候,是作為國家作為外僑特殊邀請回國的。在這之前,羅秋平一直在美英兩國來回往返生活,和林芳晴結婚了以後也是如此。後來回到了國內,夫婦二人就直接被派到了燕幽大學,受命組建了經濟係和調研所,也就是後來的燕幽大學經濟學院;林芳晴也被安排在了盛興醫科大學和後來被並入了盛興醫大的燕幽大學醫學係同時進行授課。好景不長,後來趕上了“反右”和十年浩劫,夫婦二人雙雙被打倒。80年,二人得到平反,國家的教育製度也慢慢地恢複,羅秋平回到了燕幽大學經濟係,隔了幾年,羅秋平終於開始有了自己第一批研究生,這批研究生一共有四個人。名義上是一個批次,但羅秋平教研究生的方式很怪,一定要先讓一個學生畢業後,自己才會再去教另一個學生;反正當時國內的工作也是包分配製,所以如果上一個學生沒畢業,那麼下一個學生就先在分配工作單位踏踏實實工作,實在沒工作的就去調研所。

按照先後畢業的順序,這四個學生之間也互稱師兄弟,依次是現長城商學院的榮譽教授金鑫南,原燕幽大學經濟統計調研所所長劉輔州,羅嘯春的父親、燕幽大學經濟學院院長羅穎義、以及省經濟學術委員會副秘書長廖青,這四個人最開始也可謂是情同手足。除了因為在野外發生事故後不幸英年早逝的劉輔州,其他三個學生,後來在國內經濟學領域也都是獨樹一幟的人物,而這其中要數金鑫南最為著名。在那個年代,用了四年時間就完成碩博連讀的金鑫南可謂在國內學術界鋒芒畢露,可他當年卻也踏踏實實地留在了研究所,後來的羅穎義、廖青也是如此。可偏偏在那個時候,羅穎義和廖青都有課講,並且最年輕的廖青最受係裏和學生們的歡迎,講的課也最多;接任調研所所長的金鑫南雖然也受到過羅秋平的推薦,但係裏就是不提供合適的課;而羅穎義在那期間也在許多地方學術雜誌上發表了不少論文,也就是在那個時候,這三個人之間的嫌隙越來越大。

1999年,就在澳門回歸之前,久久默默無聞的金鑫南代表學校參加了BJ的一次國際學術論壇研討會,在會上金鑫南做出了題目為《互聯網與21世紀經濟的聯係和影響》的報告,大膽並且準確地預測了在互聯網普及之後,在國內和東北亞的新興的商業模式和經濟體係將要如何發展。羅嘯春在國外上大學的時候,也讀到過這篇論文,用現在的眼光來看,金鑫南說的每一句話都十分符合當下現實,當年的金鑫南就如同一個時間穿越者、或者如同他真的可預知未來一樣。這個報告演講讓金鑫南一舉成名,金鑫南就借勢離開了盛興,燕幽大學的經濟統計調研所也在之後改組,和經濟係、管理係一起組成了經濟學院,羅穎義從此開始擔任學校的行政幹部職位,而與此同時,廖青跟學校的行政、黨政係統之間的關係越來越不好。幾次此消彼長,三人之間的矛盾逐漸地激化起來。

在羅嘯春的記憶力,每次過年過節的時候,經常能在爺爺家裏看到來串門的廖青,全家人都在的時候廖青也能跟著熱鬧一番,不過當他單獨跟自己老爸待著的時候,他便會繃起臉來。平時老爸跟廖青的來往頗多,但大部分時間裏兩個人說的都是自己小時候聽不懂的公事,氣氛也不是那麼的歡快熱絡。金鑫南倒是很少能見到麵的,偶爾趕上了能在燕幽大學的校園裏跟著老爸見到麵,每次見麵都是笑吟吟的,而當老爸老媽問起什麼時候一起去看看爺爺,金鑫南總是笑笑,然後岔開話題或者借機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