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開政治的權力不談,利比亞人是幸福豐足的,所有成年人每周都可以獲派石油股息,錢財的支持下,城市充滿著興旺的生氣。
淩渡宇和飄雲這兩個偽裝的利比亞人,騎著摩托車,穿過刻著可蘭經的凱旋門,進入店林立的街道裏,其占一半的房屋,都是新建成、建造或是修繕,售賣從日本進口的電器,更是隨處可見。
他們在一個加油站為摩托車近乎乾涸的油箱加滿了油,淩渡宇的阿拉伯話雖不太流利,但利比亞並非常見外國遊客的地方,加上淩渡宇深黃的膚色,看上去和道地的利比亞人沒有太大的分別,所以那友善的油站老板毫不在意。
在加油期間,淩渡宇的眼光四處瀏覽,忽地全身一震,不能置信地看著加油站辦公室裏鍾上的日曆星期顯示。
十月十日星期五,還有兩天就是國際考古學會特別會議召開的日,以決定是否進行第二輪發掘。
他沒剩多少時間了。
這即是說他昏迷了超過四十八小時。
敵人故意將他帶到利比亞,盡避他能僥幸逃走,也難以準時赴會,用心陰險之極,麵對困難,反而激起淩渡宇的鬥誌。
淩渡宇在附近買齊了旅途必須的用品,回頭走往飄雲等待他的角落,街上頗為熱鬧,大多路人都穿著和淩渡宇相同的長袍,不過腳穿的卻不是淩渡宇的英國皮鞋,而是的拖鞋,活像一隻隻的龍舟。有派頭沒派頭的嘴上都掛著各式各樣精美的煙鬥,濃煙一口口地噴上天。與他們的閑非常諧調。
熬女大都用布將自己裹得密不透風,隻露出眼睛,淩渡宇克製著盯視她們的**,在回教社會裏裹,這是必須知道的禁忌。
很快他們的摩托車又在公路上風馳電掣,來到一個交叉路口,左右各有一條路,卻沒有任何指示路牌,令人產生岐路亡羊的感覺。
恰好一個本地人,騎著一匹駱駝,的的答答地走過來。
淩渡宇叫道:“願真主阿拉保佑你,請問往昭弗的路怎麽走?”
那利比亞人眯著一雙眼打量淩渡宇,忽地臉色一變,道:“年輕人,可否讓我看你的臉?”
淩渡宇大感奇怪,將遮陽墨鏡脫了下來,仰臉讓這奇怪的利比亞人看個清楚。
利比亞人全身一陣顫抖,雙腳一夾駱駝,嘩啦嘩啦打橫衝出路麵,在駝峰間拋得一高一低的往沙漠逃去,活像淩渡宇是恐怖的大瘟神,轉瞬變成一個小點。
淩渡宇和飄雲麵麵相覷,不明所以,拿出買回來的地圖,商量了一會,決定取右邊的公路。
太陽開始沒落在沙漠的地平下,圓月出來前天空的星又大又亮,覆蓋著公路兩旁空曠的荒原,淩渡宇遠離公路,在沙漠裏揀了個地勢較高的地方,將剛買來的帳篷,利用摩托車做支架,搭了起來。
飄雲坐在沙丘上,呆呆地望著壯麗感人的星空,淩渡宇在那邊扭開了剛買回來的短波收音機,不知在聽甚麽。
姍姍來遲的明月終於爬離了地平線,以她無可比擬的金黃色光,主宰著黑夜裏的沙漠。
淩渡宇關上了收音機,走到飄雲對麵,坐了下來,眼光灼灼,盯著她女神般動人心弦的臉龐,這一夜一天來她美麗的俏臉,不是藏在頭盔裏,就是給太陽眼鏡和麵罩蓋著,到此刻才重現人間。
飄雲清澈澄藍的美目,蒙上像濃霧般的憂鬱,使人感到她有很重很重的心事。
淩渡宇手上拿著罐頭和開罐器,準備著簡單的晚餐,他雖然數天沒有進食,但對他這曾經嚴格苦行鍛的人,如此隻是等閑之事。
飄雲籲了一口氣,道:“剛才在聽甚麽?”
淩渡宇一邊用開罐器開罐頭,一邊淡淡道:“在聽關於自己的報導。”
飄雲奇道:“甚麽?”
淩渡宇將打開了的罐頭叁魚遞給飄雲道:“這是你的。”
飄雲搖頭道:“不!我不用吃東西。”
這回輪到淩渡宇奇道:“甚麽?”
飄雲道:“我想了很久,決定將整件事告訴你,或者這樣方可以得到你真正的助力,但在告訴你前,先說你從收音機聽到甚麽?”
淩渡宇搖頭苦笑道:“剛才收音機報告說,有名假扮阿拉伯人的男,今晨在的黎波裏行劫了一間銀行,殺了兩名警察和叁名路人,幸而真主保佑,他遺下了護照,所以有他的相片和名字,那劫匪便是淩渡宇。”
飄雲呆了一某,才咬牙道:“真卑鄙,逆流的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她很少有這類極端的表情,首次令人感到她的血肉。
淩渡宇道:“但無可否認這是條絕妙的嫁禍毒計,可以想像我的相片出現在每一個電視上,所以剛才的利比亞人才嚇得逃命去了,我們原本打算由公路往昭弗,再在昭弗買駱駝,由沙漠偷越往埃及去的計畫,看來是行不通了,因為公路上的檢查站我們便過不了,何況還有四出搜捕我的警察和士兵,給他們逮著,休想有辯白的機會,那甚麽逆流的人,不費一兵一卒,使將我推進水深火熱的境地。”
飄雲道:“你怕嗎?”
淩渡宇失笑道:“這是甚麽話?比這凶險百倍的情形我也遇過,從未想到怕,何況日下安全得很,又有美女相伴。”
飄雲眼掠過異采,道:“高布的確沒有揀錯人,你現在已是我們唯一的希望。”
淩渡宇一把抓起她的手,撞得緊緊地道:“不要和我打啞謎了,告訴我你是誰,為何你不用吃東西,又能發出那奇怪的能量?”她的手出奇地溫軟。
飄雲沈醉在沙漠溫柔的月色裏,吹來的寒風對她一點影響也沒有,就在淩渡宇以為她再不會作聲時,她抽回雙手,往後撥弄飄舞著的秀發,伸了個懶腰,在淩渡宇看呆了眼時,以平靜得使人心寒的語氣道:“我是從遙遠的時空回到這時代的人類,高布也是這樣。”
淩渡宇呆了一某,好一會才深吸一口氣,搖頭道:“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飄雲主動拉起淩渡宇的雙手,上身俯前,俏臉湊到他麵前道:“我知道這太違背你的理性,但請看眼前的事實;存在和力量,高布的存在。高布用作紀錄的字,正是屬於我們那時代的字,還有甚麽比事實能作更有力的解釋呢?”
淩渡宇沈吟半晌,冷靜她道:“假設你真有從遙遠的世界回到往昔的能力,為何不揀選在高布死前的時間,那不是可以改變一切,高布也不用死了嗎?”
飄雲鬆開淩渡宇的手,站了起來。
從這個角度望向飄雲,明月剛好在她頭頂高處,揮發著渾蒙的青光,沙漠的風吹得她秀發飛揚,靈光爍動,就像一尊從亙古以來就已存在的女神像,而這神像將不受任何時空限製,存在直至於永恒的盡極。
淩渡宇知道自己一生也休想忘掉這情景。
飄雲將美得目眩的俏臉仰對月夜,月照為她烏黑的秀發添上了一層金沙,她以充滿磁性的聲音深沉地道:“時間是這世上最奇異的妙物,也是最難明白的東西,她並不是客觀的死物,而是活的,具有人類所難以明白的內涵、特質和變異的能力,就像一個橡膠做的球,你雖可以暫時改變它的形狀,但它本身的彈性和張力,始終能使它回複原形。而時間的真正本質,卻要比橡膠球更要奇異萬倍、億倍。”
淩渡宇閉上虎目,想到時間和空間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但為何當空間是二度空間的立體時,時間卻以單線的一度空間而存在。是否真如愛因斯坦所言,時間隻是空間這二度空間外的另一空間””第四度時間?
時間並不是一成不變的,這已在相對論得以確立,速度愈大,時間使愈慢,在黑洞那類奇異的天體裏,當引力大得連光也迷不掉時,時間更將以人類不能理解的方式存在著,時間究竟是甚麽東西?
這宇宙的極限是光速,所以光速是個不變的常數,但假設能超越光速,時間是否會發生倒流的現象?
時間是否有開始和盡頭,“始終之外”時間又是以甚麽方式存在著?
飄雲的聲音傳入耳內道:“你以為時間旅行像騎摩托車那麽容易嗎?喜歡便可以由一點到另一點去?不!時間旅行並不是那樣,我能在這裏與你說話,讓你看見,每一秒鍾都消耗著你這時代最大核電廠所能在一年內產生的能量,時間旅行是最昂貴的玩意。”
淩渡宇猛地睜開雙目,不能置信地叫道:“甚麽?”
飄雲俯視著盤膝而坐的淩渡宇,澄藍的眼睛像兩潭深不可測的湖水,淡淡道:“隻要從遙遠時空送過來的時空流能有絲毫減弱,我便會像空氣般消失在你眼前,時間旅行的凶險是難以想像的,就算以找那時代的水平再發展一萬年、十萬年,恐怕我們在對時間的了解上,仍是屬原始時代,我們時代所有的精力,都投進與時間的抗爭裏,人類成為時間的奴隸已太久遠了,久遠得連想也不願意去想。”她語氣雖是平淡,但心卻激湯著無限的荒涼,隱現著人類與時間和命運抗爭的悲壯史詩。
思想的火花在淩渡宇的腦神經裏煙花般爆閃,自亙古以來,人都是在時間的約束內生存著,從來沒有一丁點兒改變,人類隻能活在無可抗議的現在裏,我們喚那作“現實”,既不能重返過去,也無法翱翔於未來,征服時間是可思而不可即的幻想,隻能存在於虛假的小說情節裏。
如果能改變過去,現在是否仍能存在?是否真知飄雲所說,時間像一隻橡膠球,無論怎樣變化,很快便能回複原狀?淩渡宇麵對著的是古往今來,所有人都麵對過的問題,但卻沒有人能解決的問題。
飄雲來到淩渡宇身後,跪了下來,兩手由他肩頸處伸下,緊緊摟著他強壯的胸肌,玲瓏浮突的玉體緊貼著他的背部,舒服地歎了一口氣,幽幽道:“我喜歡摟著你,在我們那時代,已沒有人這麽做,生孩全在體外進行,在我離開這世界前,多麽想一嚐愛情的滋味。”她的性格變化多端,一忽兒純真如不懂事的女孩,一忽兒憂鬱傷懷,但突然又會變成堅強狡猾的戰士。
這一次的摟抱,比之上次威脅他交出記事冊的死亡擁抱,直有天壤之別。
淩渡宇被另一種對神秘宇宙的茫不可測而生出無限感慨的情緒填滿了心神,並沒有細嚼她的話兒,隻是不自覺地將她一對玉手握在手裹道:“你還沒有解答為何不能回到高布死前的時間那問題。”
飄雲將櫻唇湊在他耳旁道:“你還不明白嗎?我們整個時代的能力隻能支持一個能量體在遙遠的過去活動,所以隻有在高布死後,才能將我送來,而地點則是高布的別墅,因為高布的別墅有著時空流能的烙印,就像時間大海上一個浮標,指示我抵達的地點。”
淩渡宇皺眉道:“那為何不送你到比你那時代更先進的將來,那不是可以輕而易舉得到更先進的知識嗎?”
飄雲道:“時間並不是一條直路,而是像千百萬個縱橫交錯的蜘蛛網織在一個奇異的空間裏,我們曾將兩個人送往將來,但他們都像空氣般消失了,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來,時間能將任何試圖改變她的東西無情地吞噬。”
淩渡宇呆道:“那你又如何?完成了任務後,你是否能重返未來?”
飄雲凝視著他,眼的憂鬱不斷凝聚著,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淩渡宇還未來得及再追問,奇怪的聲響從西南方的天際傳過來。
兩人愕然抬頭,夜空裹一紅一綠雨點光閃動著,探射燈光造成的光柱像怪物的手觸摸著沙漠的地表。
直升機。
“軋軋”的機器聲打破了沙漠的寧靜。
淩渡宇一個箭步,將整個帳幕連著帳蓬推倒地上,兩手將沙狂撥在上麵。
直升機轉了個彎,飛了開去,轉瞬去遠。
飄雲跳了起來道:“一定是那利比亞人報了警。”
淩渡宇道:“現在更是寸步難行了,可以想像所有公路都會被封閉,大批帶著獵犬的警察,會像搜索野獸般找尋我們的行蹤。”
飄雲道:“我們可以躲進沙漠裏。”
淩渡宇歎道:“可惜我沒有時間玩這個官兵捉賊的遊戲,還有叁十多個小時,在發掘場會舉行一個會議,以決定是否要繼續進行發掘,假設我不出現,使沒有人去說服國際考古學會的委員不投反對票,高布發現的秘密將永遠埋在地底裏,直至人們能再找出發掘的理由。”
飄雲臉上現出罕有的激動神色,衝前緊抓著淩渡宇寬闊的肩頭,幾乎是叫起來道:
“不!一定要掘下去,愈快愈好,否則便來不及了,相信我!”
她的強烈反應大出淩渡宇意料之外,呆了一呆道:“你在說甚麽?”
軋軋聲響再次在遠方響起。
淩渡宇轉頭望去,直升機在明月映照下,怪物般筆直飛過來。
第一個念頭叫他找地方躲起來,但當第二個念頭升起時,他已決定站立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