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聽她這般說來,倒是為她生出幾分歡喜來,因拉著她的手,低聲勸慰,複又慢慢著道:“可見你麵上不說,心底也是將那顧公子當做哥哥來,方孜孜念念,生出這一番擔憂來。有了這樣的心,你便也能想一想,你是如此,顧公子也是一般心思哩。不說前頭各樣俱是齊全,便舍了這些個,隻消心中有情誼,便沒血脈之情,也是一般的。便譬如滿門至親,若彼此爭鬥傾軋,也說不得什麼親不親的。”
聽得這麼一番話,春纖心裏一動,竟也漸次平和下來,因低聲道:“姑娘說的是,這一番情誼在那裏,便事有翻覆,那也是旁人的事,我隻顧著自個兒的心,也就是了。”
兩人說到此處,外頭有小丫鬟稟報,道是探春並寶釵來了,她們便掩下話頭,俱是笑著站起來,春纖更是往前頭迎了一迎,因笑著道:“三姑娘,薛姑娘。”又去取了茶果來,一時布置妥當。
探春也不在意這些,隻吃了兩口茶,便道:“林姐姐,過兩日便是你的生辰,老太太使人發話說了,想著開一處宴席,一則慶生,二則正值春日,也可賞玩一番。我們想著,這也是你的生辰,自然依著你為主,便來討個主意。”
黛玉聽是如此,因想了一回,才道:“一年一年的生日也鬧不清,若依著我,竟還是比著舊日便是。隻是老太太開口說了,便依著她來罷。”她是想著這些日子,舅家府中事多人煩,連著探春寶釵都被委托了事務,她若再興出什麼來,沒得讓人抱怨,方這般說來。且這些生日一類,每歲不知要經曆多少個,不過吃喝頑樂熱鬧一回,終無意趣。
她這般念想,探春寶釵如何不知,便還笑著道:“到底是你的生辰,總要慶賀一番,且又是喜事,旁人再沒什麼說頭的。便是老太太那裏,怕也想著這個,方使人說話。”
黛玉隻搖了搖頭,道:“舊日便好。”
寶釵見她執意,便笑著道:“罷了,你既不說,這事兒便一準交給我們,必讓你喜歡,也讓老太太喜歡。”探春聽得這話,低頭想了一陣,也是點頭。後頭又與黛玉說了一回閑話,兩人便告辭而去——卻是府裏頭多有些繁雜事務,須得她們處置經手。
這些個事,黛玉不須問心裏也明白,不免想起前頭的話,歎了一口氣。春纖正與她端了一盞茶核桃露來,聽得這一聲,她想著後頭探春遠嫁,寶釵守寡兩件,不由也生出幾分沒滋味來。
賈家大廈將傾,原是大勢所趨,再也扭轉不回,可瞧著迎春那頭,不免使人生出幾分企盼來:若她們俱是能早早發嫁,竟不受牽累,賈家便是倒了,便也使人少了許多惋惜。須知她們雖各有長短,若論容貌才學,性情為人,卻都不曾失了大格兒,縱寶釵虛偽,卻也待人和善嫻雅博才,總探春自卑,卻也是精華難掩性情敏捷……這一個個的,比之書中許多男人,早已強出十倍來。
她這頭想著,口裏卻道:“姑娘的生辰,這回怕是十分熱鬧哩。”黛玉卻隻搖了搖頭,因道:“縱熱鬧,也不過那麼一回事兒罷了。我倒覺得這事兒莫名,舊日生辰,哪一年不是那麼過來的,今番又非及笄之年,又非整生日,我一個小小人兒,沒得鬧出那麼些花樣兒來。”
有她這麼個說頭,春纖心裏也是一頓。
然而她們俱是不曾知道,這卻是賈母並王夫人有意所致。不為旁個,卻是那頭會試一過,陶家便使人送了信來,有意在放榜之後便定下婚事來。王夫人見著諸事皆備,雖心裏也未曾沒個酸澀,然而想著自己寶玉後頭與黛玉兩廂無事,便也早早尋賈母說了事,想將這事兒做定。
而賈母早將陶家暗中打探幾回,又親自使了心腹婆子,且瞧了那陶藉相貌人品,再無不妥的地方。這般門風家境,夫婿品貌雙全,又有父母舊日情誼在,公婆看重,賈母便有心從中挑刺,竟也尋不到一處。便因著幾代清貴出身,家資算不得十分豐厚有點欠缺,然而黛玉嫁資豐饒,原就不愁這個的。
賈母一樣樣挑揀來,可越是挑揀,越覺得好來,隻念著一個寶玉,方有些舍不得黛玉,不免有些長籲短歎。偏這日甄家老太太過來說話,問了兩句,聽說是為著孫輩婚事,竟笑著道:“我道是為了什麼,竟是為了你家寶玉。依著我看來,他是個聰慧斯文,好個禮數周全的哥兒。這麼個好人兒,老姐姐若將結親的話傳出去,再沒人家不肯的。這一番待孫兒的心,我最是明白,卻也是杞人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