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光是被機車的轟鳴驚醒的。
窗欞上結著霜花，巷口修車行的霓虹燈牌在晨霧中暈成腥紅一團。他掀開泛潮的棉被，發現昨夜攥著的小說稿紙粘在胸口——《微光》第二章的結尾被汗水洇開了墨跡：\"她終究成了他不敢寫完的句號。\"
\"王！小！光！\"
白珊珊的嗓音混著砂輪機聲響破窗而入。王小光套上起球的毛衣，看見女孩正蹲在他的二手鈴木摩托前。她今天把頭發染回了黑色，發尾卻挑染了幾綹孔雀藍，像小時候偷用奶奶的鋼筆墨水。那輛摩托是奶奶去世那年買的，排氣管上還貼著白珊珊用修正液畫的歪扭太陽。
\"化油器漏油都不修？\"白珊珊揚起沾滿油汙的臉，扳手指向排氣管鏽跡，\"這兒能塞進三根薯條！\"
王小光縮了縮腳趾——他唯一的棉拖鞋正卡在摩托車後輪裏。那是白珊珊去年送的\"生日禮物\"，其實是她從廢品站撿的，左腳還留著前任主人的煙頭燙痕。燙痕的形狀像個月牙，和寧黎眼尾的痣驚人相似。
\"又不是你送外賣那輛破車。\"他嘟囔著去夠窗台上的搪瓷缸。缸底沉著奶奶留下的決明子，說是喝了能明目，可他總覺得看世界太清楚是種殘忍。
白珊珊突然甩過來個塑料袋，熱包子砸在胸口生疼：\"南門李記的蟹黃湯包，排了四十分鍾隊。\"
塑料盒裏躺著八個玲瓏包子，可他知道李記從不多賣單數。果然掀開飯盒，最底下壓著張字條：「修車費300，包子抵50」——這記賬方式從小學延續至今，當年她幫他抄作業的價格是\"一根烤腸抵兩道數學題\"。
晨霧中傳來冰糖葫蘆的叫賣聲，白珊珊已經跨上機車。她今天穿了件鉚釘皮衣，卻搭著條碎花雪紡裙——去年廟會他抓的娃娃還在後視鏡上晃悠，兔耳朵被油煙熏得焦黃。王小光記得那天她非要和套圈攤主較勁，最後用修車練就的手感套中了頭獎，卻把半人高的熊娃娃硬塞給他，自己卻拿了個巴掌大的兔娃娃。
\"上來！\"她拋來頭盔，內襯還帶著她的餘溫，\"帶你見個金主。\"
王小光坐上摩托車的後座，卻僵著身子不敢碰她的腰，隻好死死攥住後架。機車碾過青石板路的震動從尾椎直竄天靈蓋，他突然想起十四歲那年，白珊珊就是這樣載著高燒的奶奶衝進醫院。那天她的麻花辮散了，發絲混著淚水粘在他脖子裏，像張掙不開的網。後視鏡裏閃過一個的咖啡館招牌，\"雲隱\"二字在霧中若隱若現。
機車停在咖啡館前，王小光差點撞上她後背。白珊珊的體溫透過皮衣滲過來，他聞到熟悉的薄荷煙味——她總說修車行老板給的薄荷糖能蓋住汽油味。其實王小光早在她衣櫃裏見過那個鐵皮糖盒，裏麵裝的根本不是糖，而是抗抑鬱藥。
\"就這兒。\"白珊珊踹下腳撐，指間轉著鑰匙圈，\"這家老板要訂全年《國家地理》，你不是在攢手術費？\"
王小光盯著玻璃櫥窗倒影：他翹起的頭發像暴雨後的稻田，而白珊珊正對著手機屏整理假睫毛。那副誇張的夜店款睫毛是她上周直播帶貨的戰利品，彈幕都說像\"蜘蛛精\"。他知道她直播間叫\"機車玫瑰\"，每次有人打賞跑車特效，她都會對著鏡頭比心——可她的心形永遠畫不圓，右上角總缺個口。
風鈴輕響，咖啡店老板推門而出，竟是昨天借《陶庵夢憶》的寧黎。晨光在她珍珠耳釘上折射出虹彩，王小光突然意識到她穿著昨天的駝色大衣，袖口多出塊墨漬，像宣紙上暈開的山水。這讓他想起昨天修補的《十竹齋箋譜》，其中一頁被咖啡漬毀了的蘭草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