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2 / 3)

一張張喜怒不一、神態不同的臉,漸漸清晰,又漸漸模糊,終於漸漸消失,在許許多多張臉當中,最後隻留下一張十分熟悉的臉:小耳朵,三角眼,露出得意的目光,撇著嘴奸笑著,手裏提著一把裝著瀉藥的酒壺,假門假氏地斟酒敬酒啊,就是這個人,鑄成了自己一生的大錯。自己這條命,多少次衝鋒陷陣,九死一生,怎麼也沒有想到,如今竟會斷送在自己的徒弟手裏。一股無名邪火,從心底深處陡然騰空而起:劈了他!撕了他!絕不能讓他這種得意的奸笑在自己麵前晃動!矇矓中猛地瞪圓了眼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定睛一看,抓在手裏的,卻是本良的袖子。

那張奸笑著的臉突然隱去,四周是本良一家親人般關切的眼睛。溫暖、感謝、激動的心情像一股暖流,化開了他心中的塊壘,撫平了他心中的創傷,驅逐了他心中的悔恨。一時間百感交集,千言萬語,像決了口子的洪水一樣,一齊湧出了心田,堵塞在喉間,竟不知從何處說起。啊!生命的盡頭,人生的最後時刻,腦海中洶湧澎湃,心潮一浪高過一浪,此時此刻,他有多少話要對親人們訴說呀!嗓子眼兒裏咕嚕了一陣,誰也沒有聽清他說的是什麼,抓住本良的那隻手,卻抓得更緊了。喘息了半天兒,才漸漸地平靜下來,斷斷續續地說:

“本良,在我的一生中,沒做過半點兒虧心事兒,也沒做過一件見不得人的事兒。我去見我的父親母親,去見我的師傅師妹,我用不著低頭,也不會臉紅。我這一輩子,隻有一件事情不是出於我的本心,這就是為了想不離開你們,卻去了林家。我忘了天地會隻為窮哥兒們辦事兒的章程,也忘了師傅不許我們跟官府財主來往的教訓。我用我的奶水養大了一頭狼,到頭來卻叫這隻白眼狼把我一口兒吃掉。這就是我闖蕩江湖多年,奔波飄泊一生,用我自己的一條命換到手的慘痛教訓。我勞累一世,兩手空空,沒有什麼好東西留給你們。記住我的這個教訓吧!這比金銀財寶更有用······”

說完了這幾句話,劉保安似乎支撐不住自己似的,把腦袋倚在本良的肩上急劇地喘著氣兒。大家都不敢說話,隻有月娥過來替他輕輕地撫胸捶背。過了片刻,劉保安的呼吸又漸漸地均勻起來。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事情似的,猛地抬起了頭,睜大了眼睛,聲音不大但十分堅定有力地對本良說:

“還有,黃龍寺的那個老和尚,你不是見到過了麼?他是我的老朋友。他的見識、武功,都在我之上。他嚐遍了人世的酸甜苦辣,如今看破紅塵,遁跡空門,又是六十多歲的人了,不大願意多管塵世間的是非曲直。我死之後,如果遇到什麼解不開的重大難題,你們可以提我的名字,去找他出出主意,想想辦法。”

聽這話茬兒,劉師傅從縣城回來的那天,已經跟老和尚在問漁亭前見過麵了。

劉保安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和心潮的澎湃,氣往上提,血往上衝,隻覺得眼前一陣兒金星亂迸,接著是一團無邊無際的漆黑,隱約有幾顆芝麻粒兒似的金星,在眼前上下飛舞,耳畔也仿佛聽見有一陣嗡嗡的鳴響,像是仲夏之夜庭前的流螢乍明乍滅,深秋傍晚野外的促織①一唱一和。劉保安趕緊閉上眼睛,靠在本良的肩上呼呼氣喘。本良輕輕地替他捶著背,卻拿眼晴去看馬有義。

馬大夫不動聲色,依舊全神貫注地在看著一陣陣往上蒸騰著熱氣兒的小藥罐兒。過了約莫有半袋煙的工夫,劉保安這才又抬起頭來,張開了顯得枯澀但卻依然炯炯有神的眼睛,在屋裏掃視了一圈兒,最後落在月娥微微顫抖著的嬌小的身軀上。月娥抑製不住傷痛,又不知說些什麼是好,見幹爹直瞪瞪地看著自己,叫了一聲“幹爹”,就撲到了劉保安的胸前。劉保安兩眼凝神,喘息了半天兒,這才長歎了一口氣兒,伸出一隻手來,撫摸著月娥的頭頂心兒,用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母親般的語調輕柔地說:

①促織即蟋蟀。

“我最不放心的還是小娥。按說,你年紀也不算小了,怎麼還像個娃娃,動不動就哭鼻子流眼淚呢?古往今來,隻有打下來的天下,哪有哭出來的江山?小娥,你我父女一場,今天大概算是到頭了吧?我死之後,在別人也許會盼你多哭兩聲;在我,如果你肯聽我的話,最好是一聲兒也不要哭,最好是從今往後永遠不再流眼淚。你秀英姑姑,打我認識她那一天起,我就從來沒看見她哭過一回。你是個好孩子,我相信你一定會聽我的話,跟你秀英姑姑那樣,從今往後,再也不哭鼻子。小娥,抬起頭來,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我:你能做得到麼?”

小娥抬起頭來,眼睛裏噙著一包淚水,聽她幹爹這樣說,趕緊用帕子擦去了眼淚,剛說了“我不哭,您不會······”這幾個字,卻再也忍不住,那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似的,撲簌簌地滾了下來。剛說了半句的話,也噎住了,趕緊轉過臉去,擦掉眼淚,死命咬住了下嘴唇,總算沒有哭出聲兒來。

劉保安覺得心酸,閉上了眼晴,沉默了好長時間。過了半晌,忽又睜開眼睛,正了正身子,看著月娥她爹說:

“有一句話,我早就想說了,可又不知道該說不該說。如今小娥已經有了人家,等二虎來了,你們跟他商量商量,把小娥的腳放了吧。咱們是賣力氣吃飯的人家,又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纏那麼小的腳,除了讓孩子多受點兒罪,落個殘廢身子之外,有個什麼好處?二虎是個明白人,我相信能夠說得通,隻怕他媽······”

劉教師說到這裏,猛地噎住了。大家心裏都明白,“小腳一雙,眼淚一缸”,別的女人是為了纏小腳流眼淚,而二虎他媽卻是為了沒纏小腳,不知道流過多少眼淚。他媽娘家雖然不是收租放債的財主大戶,卻也是自耕自織,夠吃夠穿。七個哥哥,就這麼一個小八妹,獨生女兼老疙瘩,不免嬌慣了一些。小時候娘給她纏腳,總是怕疼,白天纏上了,到晚上就悄悄兒地把裹腳布都解掉。她娘皮疼肉不疼地打過她兩回,也不管事兒,索性就不給她纏了。當時的姑娘,小腳的多,天足的少。年輕的小夥子相媳婦兒,講究的是臉兒白白的,辮子長長的,屁股大大的,金蓮兒窄窄的,像樣點兒的人家,誰願意娶個大腳婆?就為這個原故,這個天足姑娘過了十八歲還沒有媒人上門來說親;又過了兩年,才不得不少收聘禮多貼妝奩嫁到銀田村這個隻有十幾戶人家的偏僻山旮旯兒裏來。饒是這樣,一下花轎還有那愛挑剔的街坊和多事兒的大嫂子們愣把新娘子的大紅裙子撩起來看大腳,諷刺挖苦,揶揄奚落,氣得新娘子差點兒沒在洞房花燭夜裏就一根繩子上了吊。生了二虎他妹子以後,她媽是下了狠心非把閨女的腳纏小了不可。結果是娘兒倆流了一樣多的眼淚,卻一個以腳大出名,一個以腳小著稱。這個故事,劉保安是早就聽說了的,無怪乎說到了這裏,就頓住了說不下去。沉默了一會兒,劉保安又換了一個題目,接著說:

“看起來,今天是我的大限到了。俗話說,山上雖有千年樹,世上難逢百歲人。早早晚晚,誰都免不了要走到這條路上來。我死之後,你們去找林國棟商量商量,把我埋在蛤蟆嶺上那塊大方石頭的東麵好了。那裏是我生前常去的地方,向南看得見吳石宕,向北看得見銀田村。往後小娥上二虎家,來回來去的也都得打我眼前經過。我身邊多少還有幾個積蓄,林家也還有我今年一年的束脩,買二分墳地一口薄材,大概還有富餘。我一生不信神鬼,也沒有什麼冤孽宿仇要解,經懺道場什麼的,一概不用。隻要你們記住我的話,不再受騙上當,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劉保安有氣無力地說到這裏,禁不住一陣心酸,覺得嗓子發癢,喉頭發腥,一張嘴,一彎腰,哇地一聲,又是一大口鮮血吐在床前。本良趕緊扶他躺下,月娥拿過手巾來正要擦,隻見他兩眼一翻,嗓子眼兒裏“咕嚕嚕”一聲響,吐出一塊紅裏帶黑的血塊兒來,人已經暈了過去,昏迷不醒了。

馬大夫正端下藥罐往碗裏潷(bì壁)藥,聽月娥一聲驚叫,回頭一看,忙放下藥罐兒,打開藥箱,取出五支金針來,在劉保安兩手虎口上的合穀穴各紮一針,在人中上紮了一針,竟連一點兒動靜也沒有;又在兩膝下陽陵泉各紮一針,依然毫無反應。扒開眼皮兒看了看,瞳孔已經散開,摸摸胸口,心髒已經停止了跳動。英雄仙去,魂消魄散,神醫束手,靈芝罔效,人間的針砭藥石,已經無法起死還陽了。馬大夫隻得拔出針來,輕輕地說了一聲:

“已經去了。氣血枯竭,解救不得,準備後事吧。本想這服藥下去,先拖兩天再看看,誰知道隻是回光返照。別看他剛才神誌清楚,那是精氣神全提起來了,內裏卻是空虛的。話多傷神,心裏憋著的話一說完,精氣神一放鬆,倒接不上氣兒了。總算讓他把話說完。別的,我也無能為力了。”

月娥一聽說已經沒救,哪裏還記得不哭的諾言?一頭趴倒在她幹爹身上,呼天搶地,直哭得死去活來。一屋子人,本來也都傷心已極,聽月娥這一哭,就是鐵石心腸,誰又能不落淚?倒是馬大夫做好做歹,勸慰了一番,告辭要走。立誌道過勞乏,說些改日登門道謝一類的客氣話,和本良一起送出門外。

送走馬大夫回來,立誌讓老伴兒勸住月娥,打發本良去壺鎮街上看棺木,再三關照一定要挑那上好的木料,又打發本忠到本村各家去報喪,自己到林村去找林國棟,一者是報知劉教師已經作古的消息,二者是商量買那塊墳地,三者去要劉教師今年一年的束脩,好開銷喪葬用度。

吳立誌來到林村,林國棟已經吃過午飯,正歪在湘妃竹的煙榻上燒鴉片煙。凡是抽煙又上了癮的人,燒完了一口煙,總得在煙榻上四平八穩地躺上老半天兒,喝幾口好茶,吃點兒水果,在煙霧騰騰中想入非非,做一場癮君子的好夢。這時候,你就是用龍車(jū居)鳳輦擺著全副執事來接他去登基做皇上,他也懶得動喚了。吳立誌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林國棟聽說是這個倔老頭子大中午的趕來了,心知必有急事,不敢擋駕,雖然極不願意,也隻好傳出話來,叫在客廳待茶等候。

立誌在客廳上焦躁不安地立等了足有小半個時辰,這才見林國棟趿拉著一雙蒲拖鞋,懶洋洋地踱了出來。煙癮沒有過足就打攪了他,顯然是老大的不高興。見了麵,皮笑肉不笑地說:

“有勞立誌師久候了。劉教師大好了吧?”

吳立誌正沒好氣兒,見他那副假仁假義的架勢,心裏直冒火兒,可又發作不得,隻好半明不暗地回敬他一句說:

“大好了?沒有你家的那半支人參,還大好不了呢!”

林國棟一時摸不著頭腦,細品那話音兒,倒像是劉教師病情有變甚至已經故去了似的,一者頭幾天還好好兒的,怎麼會突然變故?二者這和林家的人參又有什麼關係呢?話聽不明白,隻得收起笑容,半驚半疑地問:

“劉教師病危了麼?這和我家的人參有什麼相幹?早幾天我聽人說,劉教師都已經能下床活動活動了,我這裏正張羅著打算叫他們去接呢!”

吳立誌見他一推六二五,更加光火了,幹脆挑明了說:

“昨天我不在家,你叫來旺兒給劉教師送去一包荔枝、一包桂圓,外帶半支人參。劉教師昨天晚上喝了一碗參湯,今天一大清早就吐血不止,救不過來,午前已經咽了氣了。你怎麼倒推了個幹淨,假裝不知道?”

林國棟聽說劉教師是喝了他送的參湯吐血死的,也大吃一驚,連忙叫起撞天屈來分辯:

“這話從哪兒說起?我什麼時候給劉教師送過人參?重病剛好的人,不能吃人參,我還能不知道?我家裏倒是存著有多半支老山參,那是頭兩個月為給內人合藥,托人從縣裏春壽堂老店帶來的。根根須須的都用了,下剩多半支獨梃,在我內人手裏收著,多會兒我叫來旺兒給劉教師送去了?”說完,一迭連聲地叫來旺兒。

來旺兒進來,林國棟問他昨天去吳石宕送參的事兒,來旺兒回說:

“昨天炳大爺回來,聽說劉教師叫吳家抬走了,老大不樂意。下午傳老爺的話,叫我把半支人參外加一包荔枝、一包桂圓給劉教師送去的。”

林國棟一聽說是林炳的主意,跌足說:

“真是!真是!這孩子辦事總是這樣不知輕重!昨天他打壺鎮回來,聽說劉教師讓你家給抬走了,還衝我直嚷嚷哩!他盼望著師傅的病快些好,也不跟我商量一聲,就問他娘要了那半支山參給師傅送去了。他哪兒知道這一來反倒害了師傅了呀!這孩子有了一點兒小名氣,呂團總非拉他去當教頭不可。昨天急巴巴兒地趕回來問我,今天一大清早的就又回壺鎮去給人家回話去了。可憐他還不知道這件事情哩!他要是知道了,真不知道又該蹦多高呢!”

吳立誌瞧這情景,很可能林國棟當真不知道這件事兒,怪他不得,多說也是白費。沉思半晌,這才說:

“劉教師臨終留下一句話,想在你家蛤蟆嶺頭孩子們管它叫‘點將台’的那塊大方石頭東邊買二分地建陰宅。為的是那地方他生前常去,二來又能看得見吳石宕和銀田村,這也是劉教師死後還惦著我們張、吳兩家的意思。劉教師一個外鄉人,流落到這裏來,沒親沒故的,好歹也在你們家坐過三年多武學館,他的這一點點心願,想來······”

林國棟沒等他說完,趕緊把話接了過去說:

“當然,當然!這個不消說得。蛤蟆嶺上空地有的是,別說是二分地了,就是占上個一畝八分的,也不打緊。按情理說,劉教師如今還在我家處館,由我家發送,也是理所應該。不過嘛,眼下靈停在你家裏,按照咱們縉雲人死屍隻出不進的風俗,一動不如一靜,也就不必多費這一番手腳了。一切喪葬事宜,隻好勞動你們吳家多擔當一些。好在劉教師今年的束脩還沒有支取,過一會兒咱們當麵算清了,你就手帶回去,買棺木,做道場,一應的開銷,大概也夠了。”

吳立誌見他一口答應,好像透著挺慷慨的樣子,怕他又生變卦,幹脆鐵板上釘釘子,砸死了算,就開門見山地說:

“一個人的墳地,也用不了太多,有二分地,滿夠的了。買賣交易,你我也別來虛的。幹脆說,你賣我二分地,算多少錢吧!”

林國棟聽吳立誌說要花錢買地,似乎吃了一驚,傻呆呆地瞪著兩隻眼晴在琢磨著這句話的份量輕重,等他自以為醒過茬兒來了,這才裝出一副十分知己滿不在乎的神態說:

“你說到哪裏去了?為我們家教師辦喪事,怎麼能讓你家出錢買墳地呢?這不是存心要我的難看,讓鄉親們笑話我嗎?”

“不,我這是為小娥她義父出殯,和你林家無關。這破土安葬的大事,不比一般。日後祭祀上墳,也不是三年兩年的事兒,萬一有個什麼爭執,空口無憑,就不好說了。你我雙方議定,請中人寫了字據,從今以後,這二分墳地就是我吳家的產業,往後墳頭墳邊栽樹砍樹什麼的,都由我家辦理,萬一你我後代子孫們有什麼爭執,我們有字據為憑,大家心明眼亮。”

一番話說得林國棟又發了愣,低頭無言,心裏卻在琢磨:這個老頭子果然厲害,連墳頭上的樹木歸誰都想到了。斟酌了半天,這才拿定主意說:

“我說要是不立字據呢,這產業還是我的,劉教師隻算是客籍外墳,我當然不能收誰的地價;要是你一定要立字據呢,這產業成了你們吳家的,跟我家無關,我就不能不收地價了。這樣吧,看在劉教師的份兒上,明天你自己去量出二分見方的一塊地來,四至立上界碑。我這裏墳地就當荒地賣,算十吊錢得了。”

林國棟是個人精子,田地山林的買賣交易,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照他的估計,老頭子免不了要討價還價一番,因此存心多要一些。要說是二分荒山地,本也值不了那麼多錢,要說是墳地呢,那可就沒譜兒了:一塊風水寶地,幾百吊錢甚至上千兩銀子也許還買不到;次一點兒的,也許要個三五十吊、百兒八十吊都難說。劉教師要的這塊地,隻是隨意選的,並不圖什麼風水好壞,不論怎麼說,也隻能算是荒山地,不能按好墳地要價。吳立誌一聽這二分山地竟要十吊錢,合五百斤大米呢,心想這笑麵虎果然是嘴甜心苦,就連給他家教師出殯這樣的事兒,都忘不了摟錢,這不是乘人之危,棺材裏伸手死要錢嗎?有心想還他價吧,又覺得犯不上。反正錢是劉教師的,劉教師處的是他林家的學館,這話傳出去了,坍台的是他林家,吳家隻不過是用死者的錢替死者辦事,做到問心無愧而已。這樣一想,也就不再為吊兩吊錢跟他磨牙,一口承應下來了。一麵讓來旺兒去請老塾師來做中人,寫字據;一麵就要林國棟算清束脩,當麵交割銀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