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走進刀帝穀(2)(1 / 3)

二十裏外,土地廟裏。,

彭長生笑成笑彌勒形象。

彭長生大頭如鬥。頭圓,額廣,禿頂。光頭箍一道雙龍搶珠月牙銀箍,上有戒疤六道。

頭上戒疤是由上代門主臨終授門主衣缽,拜“五真人”授戒燙的。

“百毒門”所頂禮膜拜的“五真人”即蟾蜍、蛇、蜈蚣、蠍子、壁虎五毒。

“百毒門”門主須受五戒:戒殺五毒、戒拜佛、戒食五辛、戒結婚育子(但不戒女色),戒睡床。

因此,即使“百毒門主”入睡,也是坐著睡或睡在地上石上樹上的。

林金手與麻沙站在彭長生麵前,怎麼看也看不出彭長生是在睡覺。

但也不是在練功。

可是彭長生竟一成不變地坐著發笑,笑得目不斜視、目中無人!

平時一直滿臉怒容的彭門主,怎會笑得如此開心、如此怪涎、又如此詭異呢?

“莫非是練‘毒笑奇功’,吃了蛤膜尿、過山龍蛋、蜘蛛淚、壁虎屎?”這是駝子麻沙在猜測。

“不,”獨目林金手搖頭,“我看是中了點穴!”

“奶奶的,當然是中了點穴才成這樣的,什麼練‘毒笑神功’吃蛤蟆尿,通通放屁!老子毒功世上無雙還要練什麼‘毒笑神功’?”

彭長生笑容一收,人頓跳了起來。

他一不笑便現出一副惡相來:一對倒豎的大刀眉,一雙凶猛的豹子眼,那眼神凜凜的,像毒蛇張開的黑口!他的眉間有一道川字紋,中間一道紋特深特長,黑黑的陰影像一隻豎著的眼睛。

“三眼毒王”這外號,“毒王”未必,“三眼”可是名符其實!

彭長生一解穴道,就氣得踢了兩大長老一人一個跟頭。

自從見到妙偷姐妹與那“玉笛魔女”吳婆娑後,他脾氣變得特別暴烈。

“百毒門”雖不戒女色,但練毒功,一近女色之後,毒功會妨害進境。“百毒門”主彭長生正借助天竺國的曼陀羅花練最上乘的“毒樂天尊百毒百樂大法”,已兩年多未近女色了。

“門主,你怎麼會······”駝子麻沙見獨目林金手不開口,忍了幾次後終於熬不過好奇心,開口問道。

“都是神偷卓飛飛這惡賊!他偷走了我一心一件東西,我追他,追進這土地廟。遭人暗算,被人點了‘笑腰’穴!”

彭長生說至此,把眼一瞪:“要不是遭人偷襲暗算,我毒王會被人近身點穴?”

駝子麻沙見門主發火,慌忙笑道:“當然當然,門主神功蓋世,毒功無雙,如不是遭到暗算,怎會被人點了穴?”

“我看未必。”一直沉默的林金手冷冷道。

他黑蒼蒼的臉,那隻獨目閃著陰森森的光。

“我看過一個人出手,這人施了一招‘彈指神通’,便廢了駝子‘金蠍手’。”

“以我林某人闖蕩武林二十多年的閱曆看來,這人武功之高,哼,恐連刀帝穀的巴八與原六加起來也不是他對手。門主,你自忖光以武功論,比巴蓋天、原不怕如何?”

“巴蓋天的‘抖抖神功’與‘一刀九影、九刀斷魂’雖高,我以‘踢鬥步’‘蛇焰手’與‘點燈十三指’當能勝過。原不怕這老王八,砍鐵掌刀與‘造墓砌墳鐵瓦刀’,的確有些棘手,但我不一定會敗給他。”

“三眼毒王”彭長生說到這裏,林金手臉上笑了一笑,那笑容快得如閃電一閃即逝:

“難得,難得門主說真話!”

“你這是什麼意思?”彭長生臉頓虎起來,黑下來,沉下去。

彭長生的目光頓變得陰冷起來,像刺蝟盯著狗一樣地盯著林金手。他目中頓多了警覺、警戒、戒備之意。他眼中一凜,並含了怒意、恨色。

惱怒、憤怒的怒意。

急恨、痛恨、仇恨、忿恨的恨色。

林金手見狀,淡淡一笑:

“門主別緊張!林某也沒什麼意思,隻是想問門主一句真話:你的門主令牌還在麼?”

他隨後補了一句:

“令牌不在也不要緊,明天我們還會聽你的。但等明天設五毒奇陣。搶回妙偷姐妹,逼楊青兒交出寶車後,我們再議議:這門主是否也該換換人了!”

“你!”“三眼毒王”彭長生大怒之下,把袖一摔,袖中頓有一物鮮紅如血,其快如電,飛撲林金手

那是一條七寸長的火蜈蚣!

“寸蜈克尺蛇”。一寸長蜈蚣,能克數尺長長蛇。一般蜈蚣,長不超過三寸,然能敵丈餘大蛇!這四寸以上蜈蚣,稱為“金蜈”,殊為難得。“五毒教”中堂主米珍珠有一條蜈蚣長為半尺,尊封為“蜈王”!六寸以上蜈蚣聞所未聞。想不到“三眼毒王”彭長生竟有此奇蜈、長達七寸!

七寸蜈蚣,其毒之厲,咬一口足以讓人死上千次百次了!

七寸蜈蚣下,獨目人林金手還有命存?

蘇我赤櫻被抱在楊青兒手裏。

楊青兒一手抱著蘇我赤櫻,一手提刀,目中滿是戒意。

距楊青兒與蘇我赤櫻十丈之外,兩個人也正緊張地看著楊青兒。

那兩人,一個是紅鼻頭胖佬。

一個是神情有些倨傲的郎中。

郎中叫道:

“楊青兒,別再固執了,在我們‘百毒門’兩大長老手下,你還想保住蘇我小姐全身而退麼?”

楊青兒一笑道:

“‘毒郎中’丁陀榮,你以為和紅鼻龍公兩人,便能占得便宜麼?你們有毒物,我有小刀,誰死誰手,大家走著瞧。”

紅鼻龍公打個哈哈道:

“久聞‘快刀’小楊心智過人,前麵一戰中,‘一腳斃酒瘋,一刀殺劍狂’更讓我們見識了‘快刀’小楊的刀究竟有多快!說實話,要不是看在那輛寶車價值一百萬兩黃金,而敝門正缺錢花,也不敢貿然得罪‘快刀公子’你楊大俠!”

“錯了錯了!這裏隻有一個‘快刀浪子’,可沒有什麼‘快刀公子’。刀帝門下有一位‘公子’的,不過他叫‘追命公子’,比我身份貴上許多,也厲害許多!我也不是什麼楊大俠,現在‘大俠’叫濫了,你要捧我,最好換一個詞兒。如要念苦經,則最好到廟裏去。”

“你既不識抬舉,我們隻好無禮了!”紅鼻龍公訕訕道。

“哈哈,想不到你們剛才的‘有禮’就是放出一筒‘殺人蜂’、一群毒蝴蝶,十幾支毒弩藥箭和七支喪門釘!”

“如此‘有禮’,實不敢當!”

事後,蘇我赤櫻對楊青兒說:“你知不知道你有一個缺點?”

“什麼缺點?”楊青兒誠懇地問。

“話多。”

蘇我赤櫻道:“一個人話多,就不像一個英雄、一個俠客、一條好漢了,倒有些像無行油子、浮浪子弟、賣藥騙人的混混兒了!你不能不說話,變得深沉一些?”

楊青兒道:“我不能。”

他見蘇我赤櫻正望著自己,似有所詢,便解釋道:“我如不說話,我便會想起許多事情,許多我不想想的事,那些事裏有許多痛苦。”

“我隻有不讓自己靜下來,才暫時忘記痛苦。”

有一天,卓飛飛問楊青兒:“你喜歡說話。你可記得你說話最多的一次是哪次?那次你共說了多少話?”

楊青兒沉吟了一下,答道:

“‘奪寶車’一役,遇上‘百毒門’兩大長老:‘毒郎中’丁陀榮與‘北邙狗’紅鼻龍公。”

“那次我在一個時辰裏說了九千七百六十三句話,殺死了六百七十一隻‘殺人蜂’、四十八隻毒蝶,打飛了十九支毒弩藥箭和七支喪門釘。又以快刀鬥了三百四十一招!”

卓飛飛詫異:“你怎麼記得這樣清楚?”

楊青兒:“因為我挨了‘劍狂’一劍!”

他說:

“我如不拚命說話、數數字,我便會被劍傷痛得堅持不到你的韋前輩趕來。”

他淡淡地道:

“如不那樣,我也許早倒在‘毒郎中’的‘攝魂虎撐’或‘北邙狗’紅鼻龍公的‘挎虎籃’下了!”

巴蓋天、原不怕終於踏入了吳婆娑練功的密室。

隨兩人同來的六個快刀莊弟子竟沒一個走出吳婆娑布的陣。

兩人踏進吳婆娑練功的密室,也自是神色凝重。

他們發現以他們的內功修為,竟也隱隱有遭了暗算、中了毒的感覺。

密室內,圍在吳婆娑周身地上的七七四十九支紅燭俱燒得隻餘寸把長了。

燭光搖曳之中,隻見吳婆娑臉上插著七支金針,針的黑影憧憧,映在吳婆娑臉上,顯得詭異之極!

吳婆娑臉上似笑非笑,狀若泥塑木雕,一動不動地盤坐燭光之中。

插在吳婆娑臉上的七支針,竟都在跳動!

而最詭異的是吳婆娑並不開口,室內卻響起一個女人陰側惻的聲音

“好!好!想不到你們都來了!巴竹兒,原敬孟,老身把我兒斷雁托付你們兩位照料,你們照料得真好:不但慫恿他去杭州奪金公公的財寶,還勾結了‘百毒門’的林金手以追殺叛徒為名,‘誤傷’了斷雁。以‘寒金丸’‘失神丹’之毒混合,讓人生不得死不得,你們兩人的心腸也忒毒了!······”

“你,是人是鬼?”

巴蓋天叫道。

他雖握刀的手依舊穩如磐石,但臉變白了!

“哼,裝神弄鬼,可唬不了我!”

原不怕冷冷道,“老夫練了半輩子‘造墓砌墳刀’,難道還會怕鬼?”

原不怕嘴說不怕,但他的手已握緊了刀。

瓦刀。

原不怕握刀的手背上,青筋浮起,遊如春蚓。

這時,環繞吳婆娑身邊的紅燭的火忽暗了下去

燭火將盡!

燭火將盡。

惡鬥將臨!

既然有人已叫破了他們的秘密,不管是人是鬼,這場惡鬥免不了!

燭火一耀而暗。

四十八支燭火俱被刀風撲滅,還餘一支燭火在吳婆娑身後晃了一晃,還未撲滅。

燭光之中,隻見巴蓋天身子躍起,向吳婆娑一氣發出了九刀。

“一刀九影、九刀斷魂”的九刀。

原不怕的身子則急旋。

原不怕的身子像一道旋風旋向吳婆娑。

原不怕的旋風也閃著烏光。

那是他的瓦刀。

鐵瓦刀。

“造墓砌墳鐵瓦刀!”

雙刀合璧。

上下交證。

不管是人是鬼,且把這魔女做了再說!

沒有了這滿身紮針的魔女,看還怎麼弄鬼?

這是“八麵威風”巴蓋天巴八和“見刀比刀”原不怕原六的同一心思。

因此他們出刀。

全力出刀。

一刀畢命。

對麻煩事,人們都巴望能及早了結。

一天能了結的,不拖第二天。

一次能了結的,不放第二次。

一刀能了結的,當然也不想留在第二刀了!

可惜,人算,總不如天算,既稱得上麻煩,又怎會一下子能了結?

看到吳婆娑身形一長,長身而起,一起身則習旋而舞,而舞中全身所紮的金針俱激飛出去,晶亮一片如網,網攔住所有砍過來的刀,“八麵威風”巴八與“見刀比刀”原六心裏都歎了一口氣:

這魔女使的似是“大羅天仙刺天繡地針”的“殘山剩水開謝花”針法。

如這魔女是昔年名揚武林的“針神”薛大娘的傳人,那麻煩不但小不了,將會更大!

武林中誰人不知四條眉毛的大俠陸小鳳,最麻煩的一案是破“繡花大盜”?

一個連“針神”薛大娘的計法學都沒學過,在薛大娘眼中針法還根本沒入流的男子,也能一針繡出兩個瞎子來,如果是薛大娘的傳人,又是心靈手巧、輕功出眾的女弟子呢?

事後,“八麵威風”巴八爺與“見刀比刀”原六爺才知自己錯得有多厲害:麻煩並不是這“玉笛魔女”帶來的,而是另有其人。倒是這“玉笛魔女”吳婆娑救了自己一命!

世上的事,有些出人意外的變化,瞠目結舌的結局,絕非人所能事先預知的。

便連聰明如諸葛也不能。

“八麵威風”巴蓋天劈出那九刀,看似全力施為,實是留了一點後手。

所謂一點後手,就是十分功力中使了兩三分。

“見刀比刀”原不怕更絕:他隻是遊身急旋,事實上壓根兒就沒出刀。

兩人心中都明白,最可怕的不是“魔女”吳婆娑,而是那個躲在暗處的女人。

這女人才是真正的敵人!

才是勁敵!

所謂江湖總是老的辣。老江湖看事行事,那眼力,那心計,那手腕,江湖上新出道的晚輩,那些隻知衝衝殺殺的後生,是根本沒法比的。

巴蓋天與原不怕一踏進吳婆娑的練功密室,就知另有高手在側。

甚至還在兩人沒踏進吳婆娑的練功密室,兩人就已預感到有一個高人在暗中暗算自己了!

否則,怎麼會張甲李乙王丙趙丁和董戊薛己六人先後莫明其妙倒下去呢?

否則,怎會兩人有一種大禍臨頭、大難到來、大敵當前的如坐針氈、芒刺在背的不安呢?

因此他們都留了意,留了心,留了神,留了力!

他們要對付勁敵!

大敵!

他們一輩子也沒想到,他們要對付的這勁敵竟會有如此之“勁”!他們要對付的“大敵”會有如此之“大”!

如他們早知是遇上這樣的勁敵、大敵,他們早就溜之大吉、逃之夭夭了!

事實上他們不知。

無知,不知,才會無畏,不懼!

於是他們出刀。

他們出刀,先殺了那練功初罷、礙手礙腳、形蹤詭秘、神秘鬼鬼的小魔女,並把這房子毀了再說!

於是“八麵威風”巴蓋天使出了他秘而不露的“倒行逆施刀”!

“見刀比刀”原不怕也使出了他的絕技:

雷魔刀。

他以“七十二地煞魔道意刀”化出大雷霆劈出:

先劈人。

後劈屋。

但這時,一個人先出了手。

這個人出了一刀。

一刀,把“八麵威風”巴蓋天與“見刀比刀”原不怕的刀法全破掉了!

破兩人刀的,是一個女人。

一個英姿颯爽、明慧絕倫的女人。

這女人從天而降,從空而幻,從風而化,從地而顯。

這女人仿佛是無中生有,從風、光、空、氣中幻化而出的。

這女人且極美。

這女人一出現,如一輪明月現於暗夜庭中。

即使黑屋也充滿了光明。

這女人現身,以曼妙的身姿,施展了一刀刀法。

刀不但巴八與原六,便這世界上一萬個刀客也無一個看到過的刀法。

這一刀似乎是很隨意的一飄、一掃。

又似乎是很艱深、很繁複、藏著千千萬萬個變化、藏著千千萬萬個心意、念力、思維的一刀。

這一刀至輕,至柔。

但又至猛,至剛。

這一刀一飄一劃而過,刀所到之處,不過數尺!

但這一刀如水銀瀉地,無處不至!

這一刀一出,“八麵威風”巴蓋天的“倒行逆施刀”便再也發不出去、遞不出去。

“八麵威風”巴蓋天忽像給人抽了筋、放了氣一樣萎了,沒精打采、喪魂失魄地站在那裏。

如果他是刀,刀已鏽鈍!

如果他還算是人,人雖在,魂已空,心已死!

巴蓋天的心裏有一個聲音道:

完了完了!算了算了!這世上竟有如此刀法如此天人合一天從人願天意如環的人與刀,一切爭王爭霸鉤心鬥角明算暗計乃至逆水行舟力挽狂瀾倒行逆施,都不過是火上之雪、水上劃跡而已,我還有什麼爭頭什麼鬥頭?這一刀無始無終無起無落,如羚羊掛角,水花鏡月,叫人無跡可尋,無處著落,又如何攔得、架得、格得、擊得?

我這一刀一化十、十化千、千化萬的“倒行逆施刀”,便化為萬萬刀,也無法破她那石光電火、一閃即逝、涵天複地、如天地宇宙無始無終的一刀!

罷!罷!罷!

至今才知原來一切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唉!唉!唉!

早知如此又何必那樣熬打精神七辛八苦馬上安角蛇下添足地空忙大半輩子呢?還不如早點趁年紀輕時早些成家立業、娶妻生子、無爭無求、有空有閑地過過平凡日子······

唉!原來東鄰的鳳兒對自己倒挺知心著意的,鳳兒人也俏手也巧······如果那時娶了鳳兒,現在該有孫子了吧······

唉······唉······唉······

巴蓋天這樣想著,心中隻有歎息,他的目光頓暗淡了下去,身子頓萎靡下去,變得背也駝了,肩也塌了,臉上的肉全聳拉、鬆弛下來,眼窩也變得明顯起來他一下老了、衰了、失去了神色······

這人已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