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人圍上來了。”
“神偷就是神偷,聽覺就比別人靈一些。”
“吳姑娘、你······”楊青兒望向吳婆娑。
“我既已得罪了幽冥教,回是回不去了。如不嫌棄,就讓我侍候兩位小姐吧!”
“不,吳姊妹這麼說,我們可擔當不起!”蘇我赤櫻忙道。
楊青兒望了一下蘇我赤櫻與伊豆豆中了禁製毒藥後那顯得虛弱的身體,又看了一眼吳婆娑,沉吟一下點頭道:“好,她們姐妹就拜托吳姑娘費神了!如有異變,應敵有我!”
這時隻聽一個人高喝道:“哪個是‘快刀’小楊?在俺快刀莊前稱什麼‘快刀’,目中還有我刀帝穀兄弟麼?”
“對,他如是個人物,就來與我們快刀莊十兄弟對上幾刀,他如贏了自然沒什麼屁放,如輸了,他再行走江湖,這‘快刀’兩字就增成三個字了。”
“哪三個字?”
“‘不快刀’!”
隨說話聲,隻見四周樹木草叢亂動,足音與振衣聲此起彼伏,似乎正在迅疾布陣,看來來人不少!
楊青兒一整衣衫,向草木叢中那條朝快刀莊莊門方向的小徑抱拳一揖,朗聲叫道:
“武林末學,江湖無名小子楊青兒等幾位前來拜莊!”
十五
薩紅袖閉著眼,躺在逍遙榻上。
一隻握成空心拳頭的手,輕輕捶著薩紅袖的肩。
那是聶當。
聶當邊捶,邊細聲勸道:
“教主何必再為走脫了那兩個小妖女生氣,反正她們如不去找方生死必死無疑。對死人生氣,犯不著!而她們如不死,一定是找到方生死,方生死把她們治好了。方生死如治她們時真有什麼······那不正遂了教主你心意,可以不戰而殺之了嗎?”
“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薩紅袖歎了一口氣,應了一句。
“莫非是為了那條讓刀帝令狐西笑與刀帝穀主方生死互相拚鬥的‘卞莊刺虎’之計?那也好辦,我們隻要放出風聲說方生死劫了伊豆豆蘇我赤櫻,你說令狐西笑會不會去找方生死?即使令狐西笑不想去,魏忠賢、皇帝與胡宗憲也會千方百計把令狐西笑逼去的。”
“你以為令狐西笑是傻子,會隻為幾句流言就找方生死拚命?”薩紅袖沒好氣地白了聶當一眼。
“我們也可以放出方生死會治伊豆豆所中禁製毒藥的風聲,讓伊豆豆她們自動找上方生死。”
“但如方生死把他救治的功法教傳別人,譬如楊青兒呢?方生死不就可躲過這一劫了嗎?至於伊豆豆她們如到刀帝穀,一定是楊青兒等陪著去的。到時楊青兒他們一說真話,方生死與令狐西笑不是還打不起來麼?”
“那······”聶當一時沒詞了。
“所以這事可恨!”薩紅袖咬牙道,“楊青兒與那大胡子倭寇的刀法竟破了我們的‘鬼翼搏殺術’,可恨,西域金冠王與他手下的十大明王前來克製我幽冥教十長老的武功可恨,而最可恨的是連吳婆娑也被楊青兒卓飛飛給脅迫而去了!吳婆娑為我掌管幽冥寶典,許多幽冥教秘術密法被外人所知,還有幽冥教的活路麼?”
“吳婆娑······我看不會把幽冥教寶典的秘密泄露出去的。教主一向待她不薄······”
“是嗎?”薩紅袖看了一眼聶當。
聶當不知怎的,捶肩的拳頭竟漏捶了一下,人呆了一呆。
薩紅袖看了一下聶當,臉露微笑。
“小聶,你跟我多少年了?”
“十四年。十四年前我敗於刀帝穀主方生死的三弟子‘大劈山’軒轅昆侖的‘大劈刀’刀下,被砍去一指,又遭仇家白氏雙傑追殺,是教主與杜先生救了我。”
“你錯了,不是十四年,而是十三年零十一個月加七天。”薩紅袖似笑非笑地看著聶當,“白氏雙傑是你什麼仇家呀······”
“這個······”聶當大窘,俊臉不由紅了。
“你不說,我說。”薩紅袖道,“你誘奸了白氏雙傑的妹妹白小鳳,始亂後棄,使得白小鳳自縊而死。白氏雙傑誓欲殺你為妹妹報仇,怎奈你武功高強,幾番報仇都未成!這事不知怎的給‘大劈刀’軒轅昆侖知道了,便替他們出頭,找你比試武功······”
“教主,聶當一切皆教主所賜!”聶當跪下謝道。
“你又錯了!我沒給你什麼,你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爭得的。”薩紅袖道,“你之所以能為四大幽冥使者之一,而不是‘玉貓兒’小戰與‘粉郎君’小潘他們成為幽冥使者,自有你的聰明乖巧、善解人意之處和吹拉彈唱等諸般才藝。要不是看著你討人喜歡,我才不會把你收在身邊呢!”
“聶當願粉身碎骨報答教主娘娘的大恩。”
“你雖沒粉身碎骨,但你也盡你的一切來報答我了!”薩紅袖此時臉上浮起一朵嬌紅,親呢地眄了聶當一眼:“那年那天那春暖花香的屋裏,你我初次······真不虧你叫‘月中魔’,那風月手段果真高明······”
“娘娘,莫非······”聶當跪在那裏,見了薩紅袖那轉嗔為喜的臉上,由烏雲密布變成了春光明媚,心中一動。
“從你在金府奪寶一役中被斷臂,喪失記憶以來,我們便再沒有單獨處過。多虧吳婆娑習醫多年使你得以恢複部分記憶。”薩紅袖正感慨著,忽話題一轉,問道:“現在不知你能否記得金府奪寶、棲霞嶺一戰中,那最後傷你們的,究竟是何方高手?”
“我······實在想不起來了。”聶當在冥思苦想半天後苦惱地搖頭。
薩紅袖望著白臉英俊的聶當那愁眉苦臉的愁態,心中忽有了定奪,淡淡笑道:
“這如想不起來,其他的一定也想不起來了!”
薩紅袖隨後從懷中掏出一塊粉紅的手巾,手巾打開露出一隻金鏤玉嵌的小巧玲瓏的小匣子,匣子之小,不過指甲蓋大。
薩紅袖以纖纖玉指一按一勾,匣子的蓋給抽開了,從中倒出一粒朱紅如血的藥丸。
藥丸頓散發出一股氤氳的香氣,似麝香非麝香,似龍涎香又非龍涎香。
薩紅袖托著藥,欠起了身,拍著聶當的背柔聲道:“你吃下這枚藥丸,便一切都想得起來了!”
薩紅袖把那丸紅藥丸遞給了聶當。
十六
珠羅帳垂,龍涎香濃。
帳門開處,一隻紅袖衣管的玉臂伸出,玉手作勾,屈指一彈,一物飛出如電。
“砰”地一聲,發出一聲金銀相振的輕響來。
又一道紫色的帷幕落了下來。
帷幕不知怎的忽抖動了起來,抖得蕩起了波浪。
帷幕內傳來男歡女愛之聲。
歡愛之聲漸低下去變得模糊,呢噥不清。
驀地,傳來一聲女人的怒叱聲。
隨後帷幕忽一張,一人從帷幕內飛跌出來。
一人連同一條雪白的輕衾落在地上,衾上溉滿鮮血,卻是這人脖子被扭斷,頭歪在一邊,已然斷了氣!
這人在綢衾裏露出的身子是裸著的!
這人正是“鬼手幻箭月中魔”聶當!
隻聽帷幕中女人的聲音猶恨恨不已:
“早聽說你在打吳婆娑的主意,與我作愛時還念她的名字,真是該死!”
“吳婆娑如不是被你逼得萌了叛誌,肯被楊青兒所用,把伊豆豆蘇我赤櫻帶出去?”
隻見聶當的屍體,自頭斷處開始,漸漸萎縮、縮小,然後化為一灘血水······
片刻之後,布衾、血水俱發出一股幽綠的火來,火滋滋地直燃,一縷綠煙散後,地上竟一絲痕跡也無。
從此,世上再無“鬼手幻箭月中魔”其人了。
十七
又是黃昏隱隱九華。
又是紅燈煌煌店家。
這個人腰裏插著一柄長長的倭刀,提著一個花布包褓,走在通往前麵店家的山徑道上,走出了一番豪氣勃勃、一番意氣風發。
這個人走進了店家,落座,點菜,叫酒,喝茶。
這個人把倭刀連鞘拔出,放在桌子上,包袱旁。
這個人坐在那個位置上,坐得既舒適,又大氣,且威風。
好象他是坐在家中一家之主的位置上,麵前有一桌服服貼貼的兒、女、媳、婿、孫子、孫女、外孫女等著他先舉筷······
好象他是坐在一家大店鋪的老板位置上,對著一群彎腰曲背笑臉相迎的夥計管事將要吩咐事務······
這個人就這樣坐在那裏,點菜,叫酒,喝茶。
這個人拿起蓋碗喝茶的動作顯得老練而瀟灑。
像這樣的人,不是出於簪纓世家的風流公子,便是曆練官宦的幹臣能吏。
但這個人隻是一個長得像瘦猴的臉皮臘黃的青年人。
這人讓人看得舒服的是那一對眉間隔得很開的葉子眉,楊葉子眉。
還有一雙眼珠子很黑,黑得像黑寶石的眼睛。
這人自報姓氏道:
“我姓胡,千古風月的胡!”
“我叫胡天。”
“天狐”胡天。
這人正是“天狐”胡天。
但他報出自己名姓後,別人並沒出現任何驚訝的表情。
他也不指望出現那種別人張大了嘴巴看自己如看金絲猴的局麵。
一個聰明人,一個武功高強的刀客,最好默默無聞。
這樣,他得手、成功的機會會更多一些。
胡天報好名字後,又說了一句話。
這句話說出,滿店的人臉色都變了,變得惶恐不安與害怕!
胡天說的話是:
“我去年今日也在此喝過一頓酒,還有一個叫紅袖的姑娘陪我喝的。不知這紅袖姑娘還在麼?”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
胡天忘不了去年今日,有一個眉兒彎彎、眼兒媚媚、嘴角翹翹、似笑非笑,臉兒紅紅宜喜宜嗔的紅袖少女,偎在他懷裏喝酒、哼小曲兒。
那次喝的酒,就叫桃花。
那夜兩人擁到天明,晨光熹微金雞報曉之時,他還聞到伊人衣上桃花香······
今日今夜,我又重遊,故人何在?
胡天邊喝著茶,邊想著心事,竟全未在意店中滿店人神色之變。
眾人看他的神色,如看一個鬼!
這時,一個店中夥計過來,冷冷道:
“客官,你找錯店了!”
胡天不知是怎樣離開酒店的。
他已醉。
像“天狐”胡天這樣精明能幹、心機過人的男人,要麼不醉,一旦醉了,醉得怕人!
事實上,他是被店中夥計推出來的。
他在離店五尺遠的地方,吐了個“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現在,酒已醒來,不是楊柳岸,曉風殘月,而是亂墳崗,蓑草流螢。
流螢閃閃,有一股腐木臭屍之味隱隱襲來。
腳下踉蹌,所踢之物凝目細辨,竟然是骷髏白骨!
而在秋蟲啁啁啾啾之中,忽會傳來一聲野狗的嗚嗚咽咽的哀鳴。
忽又飄起一聲若有若無的鬼哭之聲。
胡天拔刀在手,張目四顧。
胡天忽啞然失笑。
他自言自語拍著頭道:
“‘天狐’胡天,想不到也有今天!”
“現在,真成了狐鬼一丘了!”
他隻覺好笑,笑自己竟也會膽小。
他隻覺好笑,笑自己,竟也會多情如斯:千裏奔波,以謀一麵!一麵不成,竟謀一醉!
他正啞啞大笑時,倏然不笑了!
他驚異地看到,有一排排綠燈籠從四麵向這裏飛奔而來!
如此深夜,這麼多綠燈籠從何處而來?
如此荒丘,來者是誰?
綠燈籠遠遠地、一盞盞圍住了胡天。
綠燈籠一圈圈圍去,竟讓人看不到邊。
綠燈籠發著綠瑩瑩的光,黯如鬼火。
綠燈籠使得天變得更昏、樹林變得更黑,夜霧變得更濃、奇石亂岩變得更陰森崢嶸。
仿佛有無數吃人妖魔鬼怪隨時準備撲出咬你的頸項吸你的鮮血!
胡天已完全鎮定下來。
他彈了一下刀,冷笑道:
“好,原來是衝我來的!”
“胡天在此,請過來相見吧!”
這時,一聲少女格格的嬌笑,從亂墳中響起。
綠幽幽的燈光中,一個藍衫少女像幽靈一樣飄來。
胡天望著藍衫少女,搖了一下頭:
“你雖是女的,但不是我要找的女人。”
“你走吧!”
藍衫少女:
“你要找的女人是”
“她叫紅袖。”
“你等著,她會來的。”
藍衫少女道。這時,仿佛響應她的話似的,有絲竹音樂之聲,從遠處,從半空,悠悠揚揚飄來······
樂聲漸近。
隨樂聲接近,天空中飄來了一對一對紅燈籠。
隨紅燈籠降下,降下一對一對打紅燈籠的紅衣少女。紅衣少女俱默然對立,擎著紅燈從胡天身邊五尺遠一直排到山崗之上,直排列到半山隱隱可見的黃牆寺廟。
然後降下兩個紅衣少女,雙手一振,把一匹十丈長的紅地毯,平平地鋪展在地上,鋪到胡天麵前。
紅地毯一條接一條。
紅地毯一直鋪到半山上去。
這時,有兩個提著朱紅宮燈的宮女打扮的人在前引導,有兩個拎著花籃的宮女隨後灑花。
複有四四十六個宮女吹彈絲竹、曼歌曼舞而至。
那十六個宮女一式是白衣、黑色金邊的、撒腳褲、裸足、足上係著踝鈴。
然後有十六個精赤著上身、在燈籠光裏裸露著閃耀著青銅光澤胸膛與肌腱凸起如山的光頭巨漢,耳戴巨環,紅布勒額,扛一張金碧輝煌的巨大胡床而至。
胡床上坐著一個臉垂麵紗、頭戴鳳冠、皇後裝束的貴婦人。
胡床距胡天九丈之遠,穩住了。
貴婦人遙向胡天望來。
貴婦人沉默,不作一聲。
“你是誰?”
胡天遙遙喝問道。
“我是紅袖!”
貴婦人見胡天一副不屑與聞、不願相信的神情,淡淡道
“我是幽冥教教主夫人、幽香教創教教主、人稱‘鬼後’的薩、紅、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