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匹威武的高頭大馬似也知主人受了挫,它默默地豎著耳朵昂頭站在那裏,目光變得凝重而渾遠。
這匹馬這樣默默地、一動不動地站著,恍若從一個遙遠的曆經千秋萬代的古戰場上孑遺下來的銅馬、鐵馬。
馬馱的已不是人,而是秋風蕭瑟的蒼涼。
二十二
楊青兒暈了過去。
楊青兒帶來的六個護衛那六騎馬一齊衝出,衝向金冠王的滑竿。
六柄刀劍劃出六道白光,若雷霆般沉雄、閃電般迅疾地飛擊金冠王。
六個護衛中的一人叫道:
“我們來擋一陣,快走!”
六個護衛隨即與金冠王座下的兩明王戰在一塊:
六口刀劍勢如長虹的攻勢被司馬風雲的金剛杵與申屠一鷗的朱雀劍悉數攔住、接下了!
沙蠻侯見狀,一摘肩上雙鉤,一揮吳鉤劍叫道:
“小姐,快走!”
然後他揮動吳鉤向金冠王衝去。
二十三
金冠王依舊安坐滑竿沒動。
動的是兩個抬滑竿的金衣喇嘛。
這兩個金衣喇嘛忽身子一晃,衝出迎敵,餘下兩個金衣喇嘛馬上抬起同伴的抬杠,滑竿連顫也沒顫一下。
看來他們對此種情況已習以為常了。
金冠王看著座下兩大明王受傷,兩大明王與六個剽焊的漢子凶猛的刀、辛辣的劍戰在一起,臉上夷然從容,宛若出塵之思的道人正神遊天外。
甚至看著兩個抬滑竿的金衣喇嘛以兩柄藏在抬杠裏的窄劍迎敵,被“十恨天魔”沙蠻侯的一對吳鉤劍克住,處處束手縛腳、受製於人、險招迭出、危機四伏時,也隻嘴角掛一縷若有若無的嘲諷笑意。
他似乎鄙夷所有的人,蔑視所有的人,每個人在他心中似乎不過是一隻小小的螞蟻。
隻小小的、隨時可被他捏死的螞蟻。
他似乎真的是滾波恰朱巴,那摩訶迦羅、密宗的天神沒有什麼能令他畏懼、動容了!
即使泰山崩於前,刀兵加以頸也不能!
但當他看到轎車的門一開,門簾一飄之下,一道人影如穿波的海燕一掠而起向外飛撲而出時,目中忽有了表情:
興奮的表情!
金冠王動了。
他像一頭巨隼撲食黃鶯與鴿子一樣地向那飛撲而出的人影撲出。
他動如霹靂!
二十四
金冠王追趕那道人影一走,場上局麵忽然變了。
六個護衛寶車的護衛與兩大明王的一戰迅即有了結果:
六個護衛一一被兩大明王製住了要穴,倒了下去。
“十恨天魔”沙蠻侯見狀,大吃一驚,身形一展,要退時,隻覺腦袋“嗡”的一下,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他中了司馬風雲的一記金剛杵。
沙蠻侯一倒下去,申屠一鷗隨即趕上,劍尖一抖,飄出九朵劍花,連點沙蠻侯從頭到腹九處大穴。
申屠一鷗淡淡笑道:
“現在就算把他給零剮了他也不會醒來了!”
“九劍封魂術之下,這人除了心髒還跳、氣息尚存之外,與一個死人完全沒有差別!”
司馬風雲歎氣道:
“想不到‘十恨天魔’竟投靠倭寇,何不殺掉了痛快?要費這諾大周章!”
“都是老偷兒與那精靈古怪的‘小祖宗’謀劃的。要不是金冠王欠那個‘小祖宗’一份情,我們又何必巴巴地放著蘇州這好山好水美女如雲的天堂不玩,趕來湊這份熱鬧?”
說這話的竟是原先身受重傷、傷得吐血的昌珠寺喇嘛惡察羅。
惡察羅說話時,是那樣輕鬆、流暢,絲毫沒受傷的征候。
“還好你,更慘了我,既要裝作重傷,又要毀了自己名聲。好像我的神功真如此不濟事的。”
火靈子皺著眉道
“我要七竅流血,還真得自運玄功震出五官之血!若不是敝派有‘血離大法’與‘天魔解體神功’,這樣自運玄功震出血來,至少得損失十年修為功力。”
“若不是看在金冠王麵上,我真想給這現在還在馬上裝死的臭小子一巴掌!”
他正這樣說著,卻聽到一聲清脆的巴掌聲從耳邊響起
一個人以奇快無比的身手,抽了他一巴掌。
這人打了他一巴掌後,一得手便躍出,退到圈外。
這個打他一巴掌的人竟是原先對付“十恨天魔”沙蠻侯時武功最不濟的那個金衣喇嘛。
那金衣喇嘛沉聲喝道:
“想不到金冠王座下十大明王中會有如此不自量力的坐井觀天之輩!火靈子,你若敗在‘快刀’小楊手下便委屈了你?”
“哼!你如真能接住小楊三刀,我皮混混一定皈依星宿海黑教喇嘛一門,並用手走路!”
“我老人家最見不得狂妄無知之徒。這是代小王這小王八蛋教訓教訓你!”
“好,皮老罵得好!本王疏於訓導,讓座下弟子令您老人家生氣,本王不是小王八蛋還有誰是?”
說這話的是剛才追人而返的金冠王。
這負責抬轎的無名金衣喇嘛竟然稱赫赫威名的金冠王為“小王這小王八蛋”!
而金冠王竟絲毫沒有見責之意。
這時,一個人輕笑一聲,滾下馬來道:
“皮前輩如此抬舉區區,實不敢當!”
“火靈子大法師武學玄功,皆是上上之選,豈是區區所可望塵?我不過仰了金冠兄的交情,才敢與各位演出這一出全武行的把戲。”
“現在戲的前場已唱過,該正主兒上場了!”
那人對剛才迎戰沙蠻侯的金衣喇嘛一拱手道:
“還請皮前輩與卓兄一展妙手!”
說這話的,正是剛才“暈”過去的楊青兒。
他如此恭敬所稱的“皮前輩”,難道就是名滿江湖的偷神?
偷神皮平均在江湖輩分之高,恐隻有少林長老白眉羅漢與武當的羅睡仙才能平輩論交。說來,現任各大門派掌門還都低了一至兩輩呢!
而也隻有偷神才會與神偷卓飛飛一起“一展妙手”!
二十五
兩個金衣喇嘛一在轎車內,一在轎車外。
車外的那個喇嘛,身材肥胖,皮膚黧黑,怎麼看也不像頭小身子單的“豆芽菜”卓飛飛,但他發出的偏是卓飛飛的聲音:
“師叔,那盒子是藏在青、白,還是朱、玄?”
“不在青、白,也不在朱、玄,是在三不管。飛子,把腥的遞來。”
卓飛飛聞言,從懷中掏出一隻盒子形狀的黃布小包遞進車內。
“噢,少了關防大印與火漆封簽。飛子,給備貨。”
“要什麼?”
“八匹馬、姥姥、壽星佬、扁鑽、木人雙水火、合和、寸管、十三條。”
卓飛飛隨話聲迅快地遞上各種物件兒,眾人看清楚的隻是其中一把小刀。
裏麵傳來若折紙抖布鼠行雀啄之聲,微聲不絕於耳。
隨後忽然無聲。
過了一會,才聽一人長噓了一口氣,輕笑道:“好了,即使原主兒來,亦不複辨認了!”
隨後一個金衣喇嘛忽從馬腹下往上一竄,一磕馬肚,那馬竟也脫了羈絆,被那金衣喇嘛抱著馬脖子,絕塵而去。
那金衣鐧嘛邊揚長而去,邊留下一串笑聲:
“‘小祖宗’小楊,算我老偷兒這回栽在你手裏,被你拉來為難我的弟子。不過隻有這回沒有下回了!”
“飛子飛子,且好自為之,莫墮了你‘神偷’兩字名聲。你師妹的事,我已托給小楊了。”
“風從虎,雲從龍,各有緣分,莫強求。諸位······後會有期。”
金衣響嘛已然不見。
他剛才歎氣說話時還在轎車內,一眨眼人現身卻在馬腹下。他如何走出,離開轎車的,誰也沒看見。
這就是偷神,誰也不知道他真正的容貌、年齡。
但你如果告訴別人,偷神是一個金衣喇嘛,江湖上決沒人會信的。
他們會告訴你,偷神是一個戴三塊瓦帽子的蠟黃臉皮的半大小子。
偷神是一個豐神俊秀、手腳麻利的年輕人,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
偷神是一個不苟言笑的黑衣盲者,整日默坐修煉神功,一旦出去便會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偷神是一個熔銅焊錫、修鎖配鑰匙的鎖匠······
真正的偷神,據說隻有四個人見過:
金冠王。
“快刀”小楊。
“神偷”卓飛飛。
“妙偷”伊豆豆。
但你若告訴別人,偷神會偷徒弟“妙偷”伊豆豆偷到的東西,而“妙愉”伊豆豆有一輛價值幾十萬兩黃金的金銀寶車,聽的人一定會罵你是連謊話也編不圓的笨伯的。
這世上本就這樣的:許多人看上去是好的,但偏偏關鍵時壞你的就是他;有一些人看上去有些邪虎,但你有難時肯幫襯的也偏隻有他。有一些事明明是真的,但世上人都以為是假的;而有些事明明是假的,卻被許多人當作真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