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舍石丸不明真相,以為自己真的殺了小田,連夜逃往外地,不敢回村。可憐那兩個仆人,被他扔進河裏,不識水性,枉自送了性命。村裏人聽說小田家出了事,紛紛聚攏來,以訛傳訛道:“舍石丸為了搶小田家的寶劍,把小田翁殺死了。”小傳次急忙出屋,澄清道:“我父親安然無恙,身上沾的血是舍石丸誤傷自己流出來的,大夥不可胡言。”眾人亂哄哄道:“既然小田翁尚在,那快去打撈兩個家仆的屍體呀!”一起朝河邊奔去。

次日一早,姐弟倆去小田屋中問安,卻見父親僵臥著沒有動靜,慌忙趨前查看,隻見小田口眼大張,軀體冰涼,已然去世多時。姐弟倆麵麵相覷,驚道:“怎會如此?”急急請來大夫。大夫診斷後說道:“令尊乃是猝死,藥石無功,救不回了。”阿豐和小傳次突然喪父,哀痛不已,家中其他人知曉此事,也都紛紛落淚。有家仆吵嚷道:“主人定是昨日為舍石丸所害,少爺心地仁慈,假說是猝死,替舍石丸遮掩。可是仁慈也該有個限度啊!”

案子報到國守那兒,國守派地方官去小田家勘查。那地方官早就覬覦小田家家資豪富,得此良機,便想乘機狠刮一筆。他命仵作驗過屍體後,不顧事實真相,判決道:“查,小田翁衣裳與身上血漬,雖係外濺而來,死因卻是被毆身亡。小傳次當場目擊父親為歹人毆斃,不但未追捕凶犯,反飾詞為其遮掩,實乃大逆不道。”那個大夫聽了,抗議道:“大人,小田翁身上並未見到任何傷痕啊!”地方官大怒,瞪眼斥道:“大膽!你定是收了小傳次的賄賂,幫著他說謊!”命人將大夫捆綁了押下去。小傳次則被推搡著,押去見國守。

小傳次將案子前前後後的實情,詳細地向國守敘述了一遍。哪知天下烏鴉一般黑,那國守也想著吞沒小田家的財產,當即下令,先把那個大夫關入獄中,又判道:“小傳次一家,世居本土,已曆數百年。雖無官職,仍蒙恩準佩刀攜劍、跨馬乗輿,故而也可被看作武士家族。如今小傳次眼見父親被害,竟知情不報,按罪當監押服刑。本官暫且放你回去,限期緝捕凶犯。若到期不能提凶犯首級回報,則一應家產、田地全部充公,本人驅逐出境。”言罷令小傳次退下。

小傳次愁眉苦臉地回到家,向姐姐阿豐道:“小弟雖身體健康,沒得過什麼大病,但平日裏舞文弄墨慣了,別看時常佩刀在身,其實就是個門麵,哪裏會什麼刀劍技擊的武藝?舍石丸蠻力驚人,若是撞上了,我這身子骨,根本不是他的對手。”阿豐也沒了主見,隻是哭泣。過得半晌,突然想起一事,道:“我那公公,乃是日高見神社的社司【3】,弓矢嫻熟,精通劍術,曾助朝廷平定過常陸的騷亂。你可以去他那裏拜師習武。他宅心仁厚,定會悉心教導於你。”說完修書一封,讓小傳次帶著,日夜兼程趕往日高見神社。

社司春永覽信畢,對小傳次道:“沒想到親家翁竟遭如此變故,真是不幸。你力氣雖小,但克敵製勝不在力強,在於武藝的種種變化。你就留在我這裏吧,保管兩年內教會你一身藝業,一舉打敗敵人。”

於是小傳次便在日高見神社跟隨春永練武。他勤學苦練,進展神速,僅過了一年,就武藝大成,可以出師了。社司在他離開前,叮囑道:“對決時雖可請人助拳,但絕非男子漢所為。你須憑自身武藝,斬下敵人首級,屆時再回鄉不遲。”小傳次點頭應允。這時的他身負絕藝,已不再是文弱書生了。他信心滿滿,大踏步向江戶進發。

再說舍石丸自以為犯了人命案子,晝夜奔逃,一路逃到了江戶。可是他身無一技之長,隻好去當苦力謀生,後來得到機會,成了一名相撲力士。湊巧的是,某國的國守十分熱衷相撲,並且嗜好飲酒。舍石丸力氣既大,又是海量,遂得到國守賞識,被召到國守府做了一名近侍。某日國守問起舍石丸家鄉何處,舍石丸毫無隱瞞,將前事和盤托出。國守道:“沒想到你竟是個殺人凶犯。那少爺雖然文弱,但既是富戶,必出重金追捕,你不可大意。正好我今年已參謁完幕府將軍,要回領國去【4】,就帶你一起去吧。有我庇護,你就不用擔心被捉到了。”舍石丸便跟隨國守,向西而去。

小傳次趕到江戶後,在城中四處打聽舍石丸的下落,耗費了兩三年的光陰,才得知舍石丸托庇於某國國守,早已去了西國。小傳次急忙又趕往西國。

庇護舍石丸的那個國守,心地頗好,為人寬容,對舍石丸照應有加。但舍石丸酒量極大,日日豪飲,終於酒精中毒,得了疔瘡,不久後腰部以下竟然全部失去知覺。他後悔莫及,遂向國守道:“俺身負重罪,常懷愧疚於心。想那小傳次一介書生,非俺敵手,此刻恐怕已與其姐一樣,穿上僧袍成為佛門弟子了。因此俺並不擔心他來報仇。如果要俺先發製人,俺如今下身癱瘓,也不可能走四百餘裏路去尋他。”他頓了頓,續道:“聽說本國的交通要津被一座大山擋住,行人通行須繞過巨岩,多走八裏路,甚為不便。曾有高僧發大誓願,要將深一裏的巨岩鑿通,令來往路人無論寒暑,都能免於辛苦奔波。可惜目前巨岩僅鑿了三十三丈,便停滯不前。俺願在有生之年續鑿此岩,一報主公恩德,二為國人行路方便。俺雙足雖不能行走,但一身大力尚在,誓要圓此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