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五藏起了個大早,趕回家去。他一邊趕路,一邊在口中吟著“多露行露”的古詩【2】,不一時已到家門口。五曾次麵色鐵青,站在門前,破口大罵道:“好你個忤逆子,為了個賤貨竟連父母都不要了?真是家門不幸啊,我要去地方官那裏告狀,跟你斷絕父子關係!……閉嘴,不許還口!”五藏的母親急忙站到父子中間打圓場,道:“都別急著吵,去我屋裏把昨天的事情先說清楚。” 五曾次怒目橫眉,還欲再罵,轉念一想,畢竟自己就這一個兒子,不好逼得太緊,便轉身進了裏屋。母親老淚縱橫,連勸帶訓,苦苦哀求兒子。五藏無奈,抬頭道:“母親大人,孩兒雖年輕識淺,卻早已將生死別離之事看得甚淡,父親不必動輒就用趕出家門來要挾我。他的那些錢,我也不稀罕。隻是為人子者,須當竭力奉孝,以報父母養育之恩。所以孩兒在此向你們賠罪了,請你們寬恕孩兒。”母親聽了,大喜過望,一麵安慰兒子道:“若真是天賜良緣,你們定會走到一起的,不必擔憂。”一麵把五藏肯認錯的事跟五曾次說了。五曾次道:“他說的那些話,不能全信。最近釀酒坊裏有人偷米偷酒,已發生了數次。昨晚守夜的老頭子又告病請假,說是腹痛,有好幾天不能上工。這樣吧,讓五藏去釀酒坊裏幫忙守夜,免得一閑下來就亂跑。”
五藏二話不說,連鞋都顧不上穿,立馬跑去釀酒坊仔細巡查。回來後,五曾次對他說道:“家裏有件淡茶色的衣服,很適合你穿。這是福神的恩賜,你要珍惜。從現在開始,直到來年正月,你就在釀酒坊裏好好幹吧,別老是白吃白喝家裏的。釀酒可是門賺錢的好買賣,你可得花心思去幹!”一提到錢,五曾次就來勁。
“另外,你屋裏的書堆得比人還高,夜裏點燈讀書,十分耗油,這種沒用的事以後少做,福神可不喜歡。趕緊把那些書照原價退回給書商。淨學些老子不知道的東西,管用麼?我可不想別人把我的兒子叫作‘書呆子’。”
五藏點頭道:“沒問題,您怎麼說,我怎麼辦。”
從此以後,五藏每天穿著淡茶色的衣服,照著父親的意思,努力工作。五曾次讚賞道:“這就對了。如此一來,福神也會高興的。”
自從五藏不再來拜訪後,阿宗的相思病又犯了,這回比上次更厲害,很快就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老母和元助傷心不已,暗地裏托人傳消息給五藏。五藏也極為悲傷,急著想見阿宗一麵,便瞞著父母,跟隨報信人來到阿宗家。他向元助說道:“我早已料到會有今日的不幸了。來世如何,誰也不知,唯有把握今生了。煩請元助兄明天早晨將阿宗送來我家,我要在父母麵前同她結為連理。無論是廝守百年,還是隻有一宵聚首,都算是夫妻一場,即使來日無多,也比讓阿宗帶著遺憾離開人世強!有勞元助兄了。”元助答允道:“五藏兄盡管放心,一定幫你辦得妥妥帖帖。”
母親也強作歡顏道:“阿宗翹首期盼的就是這一天哩,這下好了,明天就能如願了。”連忙張羅著沏茶熱酒。五藏接過酒杯,遞給阿宗,兩人齊喝三三見九【3】交杯酒,元助在一旁唱歌助興。
到五更時,五藏道:“若不回去,怕要被關在門外了。”急忙告辭歸家。阿宗則與母親兄長對月暢飲,直至天明。
翌朝,母親取出自己往日的白色綢衣,幫阿宗打扮起來。她一邊為女兒梳著頭發,一邊說道:“想當年為娘出嫁時,那股高興勁兒啊,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你今天也出嫁了,到了婆家,凡事都要順著點那個脾氣不好的公公,這樣婆婆一定會滿意你的。”千叮嚀萬囑咐,直到快上轎時還在提醒女兒。元助身穿華麗的裃【4】,腰掛長刀短刃,笑道:“妹妹第五天就回娘家了,母親大人不必多言。”但老母還是絮絮叨叨說個沒完,阿宗勸道:“娘,等我回門後再說吧。”上了轎子,元助跟在轎後,護送妹妹前往五藏家。母親燃起門火【5】,高高興興地送女兒出門。
抬轎的兩個轎夫有點納悶了,私下裏計較道:“嘿,咱還頭一回見這麼寒磣的嫁閨女,本來還想討點喜錢,再好好吃頓雜煮,這下看來沒指望了。”等轎子到了五曾次家門口,連炊煙都沒一縷,絲毫不像迎新娘入門的樣子。
五曾次的家人們都不知道迎親的事,聚在門口,紛紛議論道:“這是哪家的姑娘啊?這麼一副病怏怏的模樣?”
元助向五曾次施了一禮,道:“轎中的是我妹子阿宗,也是五藏少爺的戀人。隻因她久病在床,五藏君讓我送她過來,趁今天是個良辰吉日,把他倆的婚禮給辦了。”
五曾次聽了,怒氣上湧,似厲鬼般咧開大嘴,罵道:“你小子胡說個啥呢?五藏和你妹妹的事,我早就痛罵過他一頓了,他也答應不再和你妹妹交往了。你怎麼又把這個狐狸精送到我家來啦?快給我滾,不然我讓人拿棍子趕你!”
元助氣為之結,不怒反笑道:“請讓五藏出來說話!他本來早就打算娶阿宗了,卻因父母不同意,一再拖延,終於導致阿宗患上重病。昨天他要我送阿宗過門成親,現在怎麼不算數了?也罷,我妹子既然已跟五藏喝了交杯酒,就算死也是你們家的人了,理應葬在你家的祖墳裏。不過我早就聽說你為人慳吝,所以不敢勞你破費,自帶金小判【6】三枚,給你!我妹子死後,望能準予入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