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屍首的笑容
在攝津國兔原郡的宇奈五丘,有一個小村莊,村民們多以“鯖江”為姓,從事釀酒業。一到秋季豐收時,舂米的歌聲洪亮高亢,沿著海岸傳響,就連海神都被驚到。
村中釀酒生意最好的是五曾次家,五曾次善於算計,是個典型的商人。但他的獨子五藏卻和父親相反,性情溫和,雅擅和歌漢文,還練得一手好書法。更難得的是,他還有武勇剛猛的一麵,上馬能開弓,箭出從不落空。堪稱文武雙全!
五藏時常扶危濟困,與他人交往禮貌周全。村裏人給刻薄貪利的五曾次取了個綽號叫“鬼曾次”;而樂善好施的五藏則被讚為“活菩薩”。大家到五曾次家拜訪時,總喜歡去五藏屋裏談話,對五曾次則不理不睬。五曾次麵子上掛不住,氣衝衝地寫了張字條貼到大門上:“閑人勿擾,茶禮不奉。”一見到來做客的人就火冒三丈,吵嚷著轟人家走。
五曾次有個同族的親戚,名叫元助,家境貧寒,隻靠元助耕種幾畝薄田,勉強養活老母和妹妹。老母已年過五旬,每日辛勤織布,補貼家用。元助的妹妹名叫阿宗,是村裏的大美人。她白天與母親一道紡紗,料理家務;晚上就讓母親教自己讀古書,努力識文斷字。由於兩家是親戚,五藏經常出入元助家,與阿宗青梅竹馬。阿宗在學習上遇有什麼疑難,便向五藏求教,後來更索性拜五藏為師。日久天長,二人情愫互生,終於訂下白首之約。老母與兄長對此給予了默認。
同族有位當醫生的長者,名叫靱負。他認為五藏和阿宗乃天作之合,在得到元助和老母的允可後,便來到五曾次的釀酒坊做媒。他對五曾次道:“俗話說,黃鶯隻在梅樹築巢,非此絕不營窩。您的兒子與阿宗姑娘最是般配不過,女方家雖然窮一點,但她的兄長誌行高潔,兩家若能結為姻親,這樁婚事堪稱美滿佳緣。”
“鬼曾次”麵帶嘲諷,譏笑道:“吾家乃福神棲居之所,若讓那個貧女嫁過來,福神可不樂意。老頭子,你回去吧,要是再提這種晦氣事,我就要用掃帚轟你了。”
靱負長者嚇得急忙逃出來。從此以後,村裏再也沒有人敢為五藏和阿宗的婚事說合了。
五藏知道父親的強硬態度後,卻不以為然,說道:“嚴父之命不足懼。隻要我和阿宗真心相愛,就一定能結成連理。”於是一如既往地出入阿宗家。五曾次知道後,勃然大怒,厲聲對兒子說道:“你這混蛋是被妖精給迷住了麼?如果你真要娶那貧女,老子就和你脫離父子關係,讓你身無分文地滾蛋。你讀的書裏頭,沒告訴你忤逆不孝是大罪嗎?”
五藏的母親也苦口婆心地勸道:“無論如何,當兒子的總歸要聽父親的話,你以後就別去阿宗家了。”從此後,每天夜裏母親都把五藏叫到自己屋裏讀書,不許他離開半步。這等於變相軟禁了五藏。
五藏不再去阿宗家後,阿宗姑娘日思夜念,終於積憂成疾,病倒在床。元助年輕識淺,以為這病不礙事,隻要延醫調治即可。老母眼見阿宗日漸憔悴,雙頰凹陷、眼圈發黑,知道這是相思病,普通的藥石根本無用,便托人去請五藏前來探望。五藏聞訊,當天傍晚就急匆匆地趕來了,他對阿宗說道:
“阿宗姑娘真是任性啊!竟不體諒母親的心情,就這麼病倒了。像這樣子胡鬧,來世可是要負重挑擔、徹夜撚繩地受罰哦!我未經父親應允便與姑娘私定終身,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意嗎?即使違抗父親,我也會信守對愛情的承諾。實在不行,我們還可以私奔去山高水遠處。既然姑娘的母親、兄長已經承認我們的結合,那我們就不會遭到報應。
“我家中財產甚多,有父親守著,不必擔心家境敗落。日後他收個養子,努力賺錢,慢慢地就會淡忘我們的事。希望父親大人能長命百歲,不再責怪我這個不孝子。
“說到長命百歲,人生一世,百歲之壽難得。即便有幸得之,其中五十年的光陰要花在睡眠上,再減去生病、工作的時間,滿打滿算最多隻有二十年歲月是屬於自己的。所以,隻要能廝守一兩年,哪怕是隱居於深山或海邊,我也心滿意足了。可是阿宗姑娘卻不體察我的心意,弄到臥病不起,使得令堂和元助兄因此而責怪於我,我心裏也不好過。阿宗姑娘,請你不要再有任何顧慮,振作起來吧!”
五藏這番發自肺腑的話,讓阿宗大為寬心,她笑道:“讓大家為我操心了。其實我也沒什麼大病,隻是一時心氣堵塞,卻煩勞五藏大哥憂心,真是罪過。我這就起身。”說著理好雲鬢,換上幹淨衣裳,朝母親和兄長微微一笑,取過掃帚開始打掃屋子。
五藏將一包鮮魚交給阿宗,道:“見到姑娘身子康健,在下甚感欣慰。這包鯛魚是漁夫在明石浦捕到的,今晨剛剛送來,我要陪阿宗姑娘吃完這美味再走。”
阿宗嫣然一笑,道:“怪不得昨晚我做了個好夢,原來是鯛魚送來的好運【1】哩!”遂下廚將鯛魚料理成佳肴,擺上席來,請母親和兄長品嚐。她自己則坐在五藏的右首,殷勤地夾菜勸酒。老母見阿宗對五藏含情脈脈,心裏樂開了花。兄長元助雖麵無表情,其實心中也頗為高興。五藏被阿宗的體貼溫柔感動得幾乎落淚,他酒到杯空,食不停箸,連讚:“好酒!好菜!”又趁著酒意,大膽道:“今晚,我就住在這裏吧!”阿宗含羞不語。於是五藏當晚便在阿宗家歇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