芋頭一字一頓地說:“攻擊成績好的人,並且要讓他們受傷。”
房龍說:“可,為什麼?”
我忽然覺得腦子漲大了一倍:“是啊,可這是為了什麼呢,他們想幹什麼呢?”
誰煽動了差等生的仇恨?
這僅僅隻是仇恨可以解釋麼?
房龍咬牙:“如果我們再碰見這些人,一定要設法留住他們一個,把事情問清楚。”
白歆忽然長長歎了口氣:“別的人不知道,今天的這三個,雖然我對付他們沒有問題,但要想做到完全控製住,好像還是不太可能。”
我想起三班的童鑫那次暗襲,長長歎了一口氣:“經過今天,也許他們也不敢再輕易來惹你吧。”
田元瞪大的雙眼慢慢平複到原狀:“原來還有這麼多複雜的背景啊。”
我吐吐舌頭:“可這一切都是推算,沒有證據來支撐這個觀點,就變成了瞎猜。我是希望再有人來找我,用盡全力也要留下來問問。可現在身邊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田元笑著不說話。
“你什麼時候能出院呢?”
“本來這幾天就可以了,醫生也說病房緊張,不過銳風不知想了什麼法子,硬是讓我再繼續多住幾天,說不耽誤考試就行。”
“好啦。”我看看外麵的陽光:“該下課了,我還是走吧。”
“你這麼怕他?”田元露出白牙,咯咯地笑。
我感覺到聊過這麼一下午,她的心情算是好許多了。所以會在我麵前放鬆下來,也有興趣開開玩笑。
可是我……
可我真的不想再陷入這個反反複複的局了。
“隻是不想給大家惹不愉快吧。”
左脅一陣火辣疼痛。
田元她落寞地低下頭,臉上的笑無聲融化。
“幫我拿一下書包,我醒過來以後就要室友送到病房了。”她指著床頭櫃最下麵一個抽屜。
我拉出屜鬥,把書包放進她的懷裏。
她把手伸進側麵的夾層,摸索著。
“對了,你的外傷藥……”
“會癢是嗎,我前天醒過來以後自己試過了,是天氣幹燥的問題,用梧桐葉子擦一下就好。”
“嗯。”我點點頭,那個紅色丸子還剩下許多。接下來幾天肯定用得著了。
田元拿出一筒護唇膏,自己先扭出來聞了下。裏麵藥膏的顏色是碧綠的,有點像固體的獼猴桃汁。
“給你。”
我伸手去接,田元看到我掌心上的傷痕,更確切說應該是看到傷口愈合的邊緣,不禁脫口問道:“這不是那天的傷吧?好像還要早一些……”
她自然對她自製出來的藥的療效會了解得多。
“不是,沒什麼。”我趕緊接過護唇膏,把手插進口袋裏。
那一刻,田元心裏或許湧起了某些愉快溫暖的想象。我不知道,但她眼睛確實有點濕潤了。
“如果真的決心要找他們的話,用這個吧。”
“這是什麼呢?”
“還記得我對那用武士刀的人腿部用的藥麼。”田元把書包放到一邊,表情振奮起來:“這個綠膏抹一點在人中和百彙,它本身是沒有味道的。但沾上那種藥的人一旦在附近出現,你能聞到苦苦的燃燒味,而且也能看到那個人周圍繞著一團氣。”
“這麼多天,藥不會失效嗎?”
田元皺著眉想了想:“肯定會慢慢失效,但應該沒那麼快,這個成分會附著在汗腺裏很久。不光是那個中招的,包括接觸他的人,隻要粘了都會有痕跡。他除非不在學校裏,不然五十米之內,就能順著氣去找。”
我欣喜地把藥膏如她所說搽在臉上,觸膚之處隻燙了一下就恢複正常了。
“你沒跟銳風講嗎?”
田元猶豫地開口說道:“我覺得,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
我們倆。這不像她說的話。
我說——你是怕他去冒險嗎?
田元有些慍怒:“你怎麼可以這樣想我。”
我低頭:“對不起。”
田元也低下頭:“但,你說的是對的。該是我說對不起。”
淚水在田元眼眶裏打轉。
我沒法說別的安慰的話,她真正的痛處就在這裏,我們都喜歡上了一個說起來不值得喜歡的人,一切還要這樣繼續。
她合上雙眼,左手在空中輕輕一劈。
有什麼想做的,放膽去做吧。
大概是這個意思。
我對她笑笑,桌上沒鏡子,但應該笑得很淒涼。
輕輕合攏田元病房的門,後退著,房號在我眼中慢慢變小。
在解決這件事之前,我是不宜再來了,我害怕讓他左右為難。
低頭轉身,鼻子灌進一腔熱風。我正想打噴嚏,又忽然沒了感覺。轉頭想看是否走道窗戶沒關好,但一秒鍾後我意識到這也許就是藥效。
因為風向顯然不對。
腦中閃過一句話,得來全不費工夫。
我像一條狗一樣眯起了眼睛,身體前傾著去試探熱風的來源。好在現在走道上空蕩蕩的,我這種奇怪的樣子不至於引起別人的關注。
又過了三個門,我感覺到田元所說那種“苦苦的”味道似乎出現了。還真苦,我都有點想吐了。
我輕輕推開麵前虛掩的門,一排尿兜在左邊列隊。我回身看看門上的標誌,原來這是男廁。
“嘿!”有人朝我不懷好意地瞪眼。然後又鬆了一口氣,朝隔斷裏麵喊:“沒事沒事,不是護士。”
有幾個家夥正對著窗戶外鬼鬼祟祟吐煙圈,看來在醫院關久了,有點犯癮。煙圈的顏色黃兮兮,估計又是什麼外來貨,苦味該就是從這來的。我心裏暗罵了一聲,揮揮手退了出去。
仔細再辨析了一下,熱風在另一個方向較強。我躡手躡腳地走了幾步,忽然感到喉頭一緊。
這次是無法形容的好苦好苦。
我從病房門上的小窗朝裏張望著,在我可見的視角裏,有一個很麵熟的家夥仰麵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我使勁搓搓上嘴唇,這是誰呢?
這時,床邊一個長發女生緩緩靠近他的耳朵,輕輕說著什麼。他的臉上又泛起黑色,朝豬頭的方向腫去。
我一驚,對了,這是超能班那個讀心術的家夥。
那個女生的手指輕輕玩弄著他前額的頭發,像在把玩男友的小玩意,而那手指間,散發著絲絲的綠色氣體。
這女生是誰?
我看不清她的臉。
無論她是誰,她一定與那天的三個人有關。
讀心者的黑色沒有持續多久就慢慢褪掉,隻是臉繼續腫著,可眼睛卻開始不規律地眨巴起來。女生警覺地站起,往我這邊踱來。
我忙蹲下,輕輕靠著窗沿滑動。靜聽她的腳步聲。
她穿著落地無聲的球鞋,慢慢走向門口。
“啊!啊!”
床上的人大叫起來,像在經曆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這種叫聲似乎也讓她驚訝不已,一時忘記了推門。
隔壁病房的護士聞訊趕來,我在她推門的一刹那起身,奔到樓道口,側著頭從窗戶玻璃的反射角觀察著那扇門。
五秒鍾之後,那個女生閃出病房,並且用銳利的目光快速地掃視了一周。然後她大步朝我這邊走來,似乎準備下樓。
刀,早被我握緊。
我不管保健室是不是禁止動手,我不管她是不是女生,隻要這團綠氣不是我的幻覺,她就一定是我找尋謎底的關鍵。
我不會再黏糊了。
我強抑著自己的殺氣,腦海這一刻居然中勾勒出華玲的模樣。
“如果還有明天——怎樣才能——”蕭敬騰忽地大聲唱起歌來。
“是我。嗯,我在醫院。”她接著電話,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我提著氣,不讓它那麼快地散開,不然前功盡棄。
這也是很奇怪一點,學校通常是不讓學生帶著手機在身邊玩的。如果讓老師發現,收你沒商量。當然學期結束,還是會還,不過東西放在辦公室誰都不會開心。
我聚精會神聽著,但電話那頭效果並不好,隻聽得見有人說話,完全分辨不出內容。
“晚上六點半是吧,小階梯教室。他們事真多啊,我知道了。”
她的聲音不大也不小,聽起來很悅耳,不過是陌生的音色。
我完完全全地把氣吐出胸腔,踮著腳從樓梯上往下跑。
我記得這個聲音了,我記得這段內容了。
六點半,小階梯教室,女生,電話那頭的某人,還有數量不清的“他們”。
等著我。
我風風火火推開寢室的門,離六點半還有一會,我足以來招兵買馬。
“誒?你回來了?”房龍拿塊抹布在擦桌子。
我把罩在身上一天,有點汗膩膩的衣服脫下來,低頭在自己的櫃子裏找幹淨T恤。
“芋頭呢?”我高聲問。
房龍說:“他老媽來啦,拉著他出去下館子。”
我把頭從衣服裏鑽出來:“嗯?難怪這幾天都拚命省飯票,等著這餐呢?哈哈。”
房龍問我:“田元情況怎麼樣?”
我看看窗戶外偏下去的陽光:“精神不錯,我和她聊了好久。不過傷口好像還沒完全好,得繼續住吧。”
“能趕上考試嗎?”
我點點頭:“問題不大吧,她自己有獨門配方嘛。當時中的毒雖然比較刁鑽,好在不深。”
房龍:“她沒謝謝你嗎?”
我長長舒出氣來:“她要真的這麼客氣,我倒有點傷感了。”
房龍說:“也是。”
我趁著機會提起話頭,張嘴說:“你晚上還上自習嗎?”
房龍猶豫了一下,露出很奇怪的神色:“不上了。”
“那跟我……”我還沒說完,背後的門忽然有人敲了幾下。
房龍高聲應道:“進來吧。”
我奇怪地看著門被打開,進來的是房龍的老媽,她拿著幾個衣架,晾幹的衣服搭在另一邊手臂上。
“阿姨好。”我意識到肚子露在外麵,立刻把衣服往休閑褲裏塞。
“你好啊,最近學習怎麼樣哦。”大人們總是隻愛問這句。
“嗬嗬,還不是那樣。”我神色如常地寒暄著。心裏想著今天是老媽聚會麼?
“整理好了沒有,走吧。”房龍的老媽換了口氣,對他的兒子說道。
房龍說:“嗯,就等著你呢。”
“走?”我一愣。
我這才意識到,房龍的床上放著兩個大袋子。
我這才意識到,床上的被單已經不見了,隻剩下一片破舊的墊絮。
我才意識到,他在擦拭的桌子上,整整齊齊放著一整套課本。
難道?
房龍看著我點點頭:“哥們,我要走啦。”
我驚訝地往前走了幾步,霎時間很多話在胸口占位,但最後莫名其妙又說了一句剛才就知道答案的“晚自習都不上啦?”
房龍的老媽笑嗬嗬地說:“剛才我已經去跟老師說好了。小龍這些年也虧你們寢室的同學照應了。我知道他脾氣不好愛惹禍,肯定給你們帶不少麻煩來的。”
雖然也早知道這事有天會發生,可真站到它麵前,還是有相當地不知所措。
本來想著,把眼下的恩怨給了結掉,還能抓緊最後時機和他好好對下招的,他從秘典裏背下來的東西怎麼也得共享一點。
我的喉嚨變得有點澀澀的:“不至於啦,大家都是互相照應的,他也給我們解決了不少麻煩呢。”
他老媽繼續客氣道:“那是那是,看你們寢室關係也挺好的。可惜他這個學習喲。要不是沒起色,我們也不想把他送出去。你們家就不擔心這個啦。”
房龍皺眉:“又來了,好了好了走吧。”
他把衣服揉成一團塞進行李袋,扛著幾個袋子推動她老媽往外走。
房龍空空的大書包由老媽拎著,拉鏈沒完全拉上,露出拳套的一個角,亮閃閃。
“有空記得上我們家玩。”她老媽好像沒詞了。
可房龍要在英國,我去他家幹嘛……客套話果然是不能亂用。
“走了啊,我也沒想到這麼急。幫我跟芋頭和白歆說一聲,我的床你們隨便用。”
房龍終於把她老媽推到門外,然後回過半個身子跟我說著。
“嗯。”
“你剛才問我什麼?要我跟你去幹嘛?”
我不假思索地說:“沒什麼啦,本來想拉你翻到學校外麵吃燒烤的。”
房龍皺眉頭:“你的傷還沒好,不要吃太辣的。”
我笑著:“嘿嘿,吃兩串不礙事的,看來今天你沒口福啦。”
“以後都沒有羅,隻能去吃無聊的牛排了。”房龍沒笑,“真走了。”
“好走不送您呐!”
我把手按在門邊上,看著他的背影根據透視原理緩慢地變小。
我慢慢合上門縫。
好走。兄弟。
磨過一趟刀,六點一刻了。芋頭沒回,白歆也沒回,我想華玲應該到了教室,但我有點不太願意找她幫忙。
真的如田元說的,這隻是我們兩個人的事嗎?
出門前,我把綠藥膏又在幾個地方狠狠擦了一道,然後擱在枕頭下。在大街上拿出這種會引起非議眼神的玩意總歸很囧,還是謹慎一點好。
小階梯教室是一棟單獨的一層樓,坐落在開水房的側麵。一般用來上上廢話叢生的公開課和開開年級規模的家長會,新教學樓的會議室修好以後這裏閑置得很厲害。校長把音響拆到他那邊以後,平時就更沒人管了。
我從開水房那頭翻上屋頂,撬開最高的一麵窗戶,順著小階梯教室的天花板往中間挪動,最終找到一根比較粗的燈架子,差不多能盛住我的重量。
我剛躺下,鼻翼就熱起來。
這些家夥還真準時。
我伸手扳動麵前的一個小麵光燈,擋住我的頭,這樣我能從兩個燈罩的中間觀察他們的動態。
然後,我就不能再動了。
門被推開。
悄無聲息地進來四個人。我一眼就認出那個女生,因為就她一個長發,依然發稍及肩,蓋住大半邊臉。
我打量著其餘的三個人,也都似乎相識。
攻擊白歆的鞭手。
攻擊田元的鴨舌帽。
還有一個人不能確定,但身材很符合最後和我交手的黑衣人。支持我這個猜測的,是他手上同樣飄著綠氣。
果然都是一夥。
一想到這些,我感覺心跳立刻開始加速,我緊緊按住胸口,在腦中拚命開解自己的殺意。
他們都是好人,他們都是為了某個很偉大的目的才在這裏聚集的。
這些冷笑話無聊死了,但這讓我直接想起那天和畢彥祖的對話。
讀心者莫名其妙的昏迷。
長發的女生的悄悄話。
秘典庫的火災。
我開始感覺到這些也該有什麼聯係時,女生開腔了,我不得不收斂心思,仔細偷聽。
她的語氣比我白天聽到時要衝許多,也許是在相對隱蔽的地方,對著熟悉的人不用太顧忌。
“他到底想跟我們說什麼?本來大家分頭行事,少見麵才是最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