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出生14(2 / 3)

“電話是負責調查吳建失蹤案的馬警官打來的。他們這麼急著和我見麵,說要談吳建的事。”後來,陸雪還是說了出來。

“哦!”我隻是簡短地恰如其分地應了一聲。

“不知為什麼,我感到很害怕。”

“你怕什麼?也許他們發現了吳建的行蹤?”

“沒你想象得那麼好。他們在電話裏不是說找到了吳建,而是說與吳建有關……”

“那就是找到了一些線索。有線索總比沒線索好。”

“可是……”

“別胡思亂想。等到了刑偵大隊,就什麼都清楚了。”我說著,不由加快了車速。

汽車在淩晨仿佛變得寬闊的街道上飛馳而過。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陸雪側臉望著窗外路燈光下忽明忽暗的一幢幢建築物,臉上的表情嚴肅而凝重。隨著刑偵大隊的臨近,她的呼吸也變得越來越急促,就像突發哮喘病似的,喘息聲大得驚人。

“艾思琳,對不起,請……停……下車子。我覺得透不過氣。”她用手摸著喉嚨,艱難地說。

“你怎麼啦?不舒服?”我趕緊把車子開到路邊的隔離帶旁,熄了火。

我為陸雪打開車門,她吃力地走下車子,軟軟地癱坐在草地上。昏黃的路燈照著她形同白紙的臉。她的胸脯一起一伏,大口大口地喘著,渾身哆嗦個不停,上下牙齒碰得“嘚嘚”響,樣子十分痛苦。

我走過來,坐到她身邊,用手輕撫著她的後背:“來,深呼吸!再來一次……”

她乖乖地按我的話做了。

等她的呼吸漸趨平穩之後,我才柔聲細語地寬慰她說:“你別緊張,不會有事的,相信我!”

“你不明白……”

“事情明擺著,如果你丈夫發生了意外,警察會直說的。但警察隻是說與你丈夫有關,那就是有了線索,也許他們發現了你丈夫的行蹤。你不一直認為他就藏在這座城市的某個地方嗎?”

“但願是這樣。”

“肯定是這樣!”我加重了語氣,信心十足地說。

陸雪的呼吸這才漸漸順暢起來。

“謝謝你,艾思琳,現在,我們可以走了。要不,警察會等急了。”她輕輕地說。

我關切地望著她:“你覺得好點了嗎?”

“好多了。”

我重新發動了車子。

“剛才你真嚇了我一跳!”我說的是心裏話。我可不想用我的車子送她赴黃泉路。

“艾思琳,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自己會怎樣!”上車後,陸雪感激地說。

我沒有吭聲,隻是報以淡淡的微笑。

陸雪走進刑偵大隊的院子後,我便呆在大門外的車子裏等待。盡管時間像是停滯在某個時辰,猶如一團死水般沒了流動感,但我仍毫無睡意且神經亢奮地望著刑偵大隊那間窗口亮著燈光的辦公室。

那裏沒有人影晃動,也聽不到有審訊、喝斥一類的聲音。問話似乎進行得相當順利。這讓我不禁有些失望。我渴望的是另一種情形,一種讓陸雪噤若寒蟬的情形,一種讓她有口難辯有理說不清的情形。在這之間應該穿插著警官的怒吼、咆哮和陸雪的哭泣、哀告。然而,隨著夜晝角色的互換,一切都歸於常態。仿佛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陸雪被急召到刑偵大隊,隻是一個誤會,或是警方為了向她問個平安什麼的。

陸雪回到車子上時,我正仰躺在駕駛座上閉目養神。看著我睡眼朦朧的樣子,她十分抱歉:“讓你久等了,艾思琳,沒想到會耽擱這麼長時間。早知這樣,就該讓你先回家休息。”

“沒關係,真的沒關係。你走後我一直在打瞌睡。”

我發動了車子。

車窗外天已大亮,在灰白的晨曦裏,路燈像迷瞪的醉漢一樣閃著倦怠的、慘淡的光。馬路上的汽車多了起來,不時有車子鳴著喇叭從我們的車旁呼嘯而過。街道兩邊的高樓裏隨著房門的開關,可見三三兩兩出門晨練的居民。與此同時,小商小販的叫賣聲也此起彼伏地響起來。幾乎是在一瞬間,整個城市便從沉睡中醒來了,又開始了她一天的喧囂和忙碌。

但我身邊的陸雪卻像是睡熟了似的一聲不吭。

我有意放慢車速,不時瞟一眼這個倒黴的女人。此時,她盤起來的發髻已全部散開,深密的長發像帷幕般把她的表情隱入幕後。不過,我還是發現了她的肩膀在微微抖動——她在哭泣,無聲地哭泣!

這真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我把車子駛向路邊的一塊空地,停了下來。

“陸——雪!”我用心碎的聲音輕喚著她,“你怎麼啦?”

她沒有吱聲。

我小心翼翼地用手撫摸著她的頭發,她順勢倒在了我的懷裏,哭聲變得響亮起來。

我緊緊地摟抱著她,就像摟抱著我遭遇不幸的親姐姐那樣情真意切:“別哭了,好嗎?都過去了,沒事了。”我不停地安慰著她。

她仍然哭個不停。

“是警察向你傳達了不好的信息?”我斟詞酌句地問。

她邊哭邊搖頭。

“那……”

“艾思琳……他們……警察……懷疑我是那場大火的元凶……”

“怎麼……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焦急地問。

她這才慢慢地抬起頭,用寫滿屈辱的淚眼望著我。

看樣子她很想把兩位警官的談話內容完整地給我複述一遍,而過於淩亂的頭緒和難以遏止的激憤又讓她不知道該從哪兒說起。

“如果這對你很難,今天就別講了!”我邊用紙巾為她拭淚邊說。

“玉石……他們在鮮花舞廳失火宿舍撿到了一個玉石掛件,這個玉石掛件原本屬於吳建。”她使勁咽下一口唾液後,沒頭沒腦地說。

“它怎麼會在火災現場?”

“鬼才知道!我都快要氣瘋了。”她說這話時,忿忿不平已代替了艾怨。

“小掛件是你丈夫吳建的,他們為什麼要懷疑你?”我顯得頗為激動,“你沒為自己辯解嗎?”

“我當然要辯解。你知道我去鮮花舞廳隻想碰碰運氣,我連目標都沒有,怎麼會憑空去報複一個伴舞女郎?”

“怎麼,你去過鮮花舞廳?”我花容頓失。

“是的。對不起,艾思琳,原諒我事先沒有告訴你。就在出事的當天晚上,我神差鬼使地去了鮮花舞廳。這是一個突如其來的決定。因為衝動和妒忌。我去那兒並不是為了我失蹤的丈夫,我的真實目的是想尋找吳建的情人。這樣的動機讓我覺得很丟臉,因此,我沒有將此事告訴任何人。唉——如果我不胡思亂想,那天晚上下夜班後老老實實地呆在家裏,警察也就不可能懷疑我了。”陸雪懊悔地低下了頭,“艾思琳,其實,我跟我丈夫的感情沒我告訴你的那麼好。我隻是……”

我用同情的目光注視著她:“我理解。處在你這樣的境地,你完全有理由對自己的婚姻狀況做些粉飾,否則,來自方方麵麵的非議及警方的無端懷疑會讓你心力交瘁,難以招架。”

“我一直懷疑吳建有情人。”陸雪想了想又說。

“你把這些想法對警察講了?”

“我全說了。否則,他們會把我當成縱火嫌犯關起來。”

“這麼說,最終他們相信了你的話?”

“我不知道。但他們還是決定讓我回家。”

“我覺得你一個人深更半夜地去鮮花舞廳太過冒險了。萬一那裏真有個你丈夫的情人,你在明處,她在暗處,為了滅口,她對你下了毒手呢?”

“是的,我現在想想也很後怕。可女人處在妒火中燒的那一刻,根本顧不上考慮後果。”

“你為什麼會認準了吳建的情人是鮮花舞廳的某個女孩呢?”

“我的一個朋友去那裏調查過,結果,真的有個女孩說她認識吳建。”

“就這些?”

“這還少嗎?自從吳建失蹤後,這是我聽到的最重要的一條線索。而事實證明,鮮花舞廳被燒死的這個女孩,的確與吳建很熟。否則,她也不會葬身火海。”

“陸雪,你越說越離奇。”

“這聽上去是有點不合邏輯。假如沒有那個玉石掛件,我也不會這麼想。但偏偏它就掉在了現場——它可是我丈夫的心愛之物啊!”

我緊蹙著眉頭:“我聽不懂。”

陸雪思忖了半晌,像是下了很大決心:“艾思琳,如果我說凶手是吳建,你會覺得荒唐嗎?”

“天哪——”

“是他幹的。我敢肯定是他幹的。除了他自己,不可能有第二個人將那個掛件帶到現場。”

“陸雪,你這是在說瘋話!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你丈夫為什麼要殺死自己的情人?”

“為了不暴露他自己。”

“這也算是殺人的理由嗎?我知道你恨吳建,可也不能陷害他呀!”

“我不恨他……艾思琳,你錯了。在警察麵前,我的話說得十分含糊。但那個掛件是不祥之物,幾年前,佩戴它的吳建母親和她的丈夫一起葬身於火海之中,幾年後,在伴舞女孩被燒死的現場,它又出現了……我不能不把這兩起大火聯係起來。我試著往深裏去想時,才發現我對吳建的過去了解甚少,對於他童年的生活環境,少年時代是怎樣度過的?他是否有過精神方麵的疾病?他與父母的感情如何?這些,我都一無所知。吳建的沉默寡言將許多我本該知道的事情掩蓋了。”

我禁不住驚叫起來:“陸雪,你講得越來越離譜了。”

“那你想讓我怎麼說,艾思琳?”陸雪變得更加衝動了,“兩起大火、三條人命竟然都同一個小掛件連在一起。如果不是吳建,難道還會有另一個人……這不可能!”

“這真讓人難以置信。”我連連搖頭。

“請你相信我,艾思琳。本來,鍋餅胡同發生的事,就應該引起我的警惕,可我最終放棄了自己的判斷。我很後悔。假如當時我報了警,鮮花舞廳的伴舞女孩就不會死……”

“也許你是對的。那你打算怎麼辦?把所有的疑點都告訴警察嗎?”

“剛才在警局我已說了很多。不過,他們未必會相信我的話。說起來很可悲,他們一直把我當嫌疑人。對吳建的失蹤是這樣,對鮮花舞廳宿舍的大火還是這樣。三年前,他們去A市找我調查吳建失蹤前前後後的一些情況時,就疑神疑鬼地對我旁敲側擊。好在我沒有讓他們抓住什麼把柄,否則,處境會更加艱難。”

“什麼?警察一開始就懷疑你?”

“是的,自他們開始著手調查吳建失蹤案的第一天,我就成了他們的目標。”

“是你太多疑了吧?”

“是真的。艾思琳,由於種種原因,我對警察隱瞞了一些事情,這就使吳建的案子變得複雜起來。從某種意義上說,警察把我當成嫌犯也是有道理的。”

“你在我眼裏也變成了一個謎,陸雪。”

“對不起,艾思琳。我的確對你也有保留。請再給我一點時間,總有一天我會對你合盤托出的。”

“沒關係。你不必抱歉。再說,那畢竟是你的事情,或者說是你的故事,我聽不聽都無所謂。真的!”

聽我這樣說,陸雪的臉上露出了些許的輕鬆。

我笑了。我已經像蛀蟲一樣鑽進這個女人的心髒,她信任我,依賴我,時刻和我相伴。她甚至傻乎乎地把阿雲和阿麗的事情都告訴了我。說實話,我很擔心警方會把陸雪從疑犯名單中刪除。所以我不得不處心積慮地製造一係列麻煩,把水攪渾,往她身上栽贓,從而讓她一直牢牢地吸引著警方的眼球……現在看來,我做得多麼成功!

艾思琳打住了話頭,她緩緩地仰起臉,將有些飄忽的目光轉向劉凱。

劉凱亦用莫名的目光望向她。

“警官,如果可能的話,我想知道那天夜裏陸雪去刑偵大隊後,你們都談了些什麼,想了些什麼。不,我想知道所有我不在場時陸雪的故事。因為,我對發生在你們之間的事情知之甚少。而我偏偏又是個完美主義者,我不想讓一些頗為精彩的情節因了自己不在現場的緣故而變得支離破碎,毫無邏輯可言。”為了說服劉凱,她又情不自禁地自我吹噓起來。

“可是……”劉凱麵呈難色。

她不滿地撇了撇嘴:“凶犯已落入法網,一切都大白於天下。這應該已沒有什麼秘密可言了。不是嗎,警官?”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呢?如果你不肯講出全部,那就太不公平了,警官。因為我對你沒有半點保留。”

劉凱思忖了片刻才說:“好吧。”

仿佛聽到了上課的鈴聲,艾思琳吃力地挪動著戴著鐐銬的雙腳,將兩腿緊緊地並攏起來,兩手平放在桌麵上,眼睛直視前方,端坐得像剛剛入學的小女孩,臉上露出渴望的神情。

“你要我從頭至尾給你講述一遍嗎?從我和馬森警官第一次見到陸雪講起,這有三年的跨度。”劉凱用他那慣常的穩重語調說。

“全部,警官,越完整越好!”

“我用第三人稱來敘述行嗎?”

“為什麼不用第一人稱呢?那樣聽起來更真實可信。”

“請原諒,艾思琳。你用第一人稱講述你自己的故事簡直是文采飛揚,而我,拙嘴笨唇,天生缺乏講故事的才能,腦袋裏又沒裝多少詞彙。但我又想在聰明女人麵前保持一點自尊,所以,我不想在和你比較時過於相形見絀。請允許我用記錄的方式把三年裏發生的一切傳達出來。當然,這很幹巴,毫無文學色彩。希望你能硬著頭皮聽完。”

劉凱的這一大段開場白讓艾思琳昏昏然飄飄然。她幹咧的嘴角難以掩飾地露出了笑容:“那就隨你便吧。不管你用哪種方式講述,我都會認真聽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