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一章 自學古賢臨靜節,唯應野鶴識高(2 / 3)

高古苑是被驚醒的,醒來時已是晌午時分。他用手揉著腦袋,下了床鋪,著深緋色窄袖袍衫,將頭發束冠,來到庭院外的花園處,望著和煦的日光,憶起自己曾宴請陸挽眠諸人,便問一個傭人:“我醒來時怎麼會在床上,還有陸挽眠等人去了哪裏?”那傭人回答說:“昨日苑哥兒你喝醉了,昏倒在地不醒於世,幾個傭人便抬你回房歇息了。至於陸先生等人,後來也告了辭,還說以後有時間再聚在一起小酌。”

高古苑打發掉傭人,便徑直往西走去,來到地下車庫,將那輛寶萊思A735私人飛行車開出來,上了縱橫交錯的空中車道,漫無目的的一路飛馳。幾個身穿條紋毛衫戴著紅帽的小子,口中嚼著口香糖,腳登著動力裝置鞋,一直緊隨在他後麵,不時發出叫囂之聲。高古苑對這些問題少年全無好感,對此哂然一笑,憑著嫻熟的駕駛技巧,拐過幾個彎道後,便輕易將這些人甩開。他將車緩緩降落,停留在巴赫街西的一處停車場,而後去了一家書店。

這家書店很是特別,名為‘吾誰與歸’,店主是個四十歲男子,馬臉闊嘴,身形肥碩,叫做郭獵涯。他這家書店專賣各種古籍的善本、孤本、鈔本與字畫古董,並且隻對少部分人開放。這少部分人全由他說了算,看得順眼的就讓進,看不順眼的就直接扔到大街上去,但他看得順眼的人極少。他自幼便習武藝,刀劍棍棒無所不精,高古苑與他一見如故,遂成莫逆之交,也向他學過半年的拳法。

高古苑一進得店門,叫了聲‘郭叔’,那郭獵涯便從櫃台下來,兩人旋即抱作一團,許久才放開。高古苑剛要說話,郭獵涯便拉著他來到內室,小聲說道:“苑哥兒你來得正是時候,最近我店裏又有了一批古籍善本,保你定會喜歡。”高古苑一聽是古籍善本,便暗生欣喜,忙說道:“快讓我瞧瞧看。”郭獵涯要他等候片刻,自己則去了裏屋,過得一會兒,便見他雙手抱著一個髒穢發黴的大箱子過來,放在一張矮桌上。高古苑並不嫌髒,利索地打開箱蓋,小心拿出一疊泛黃的書籍,一冊冊翻開去看,好似見著了稀世珍寶般,先是一陣恣意狂笑,而後又伏桌大哭起來。郭獵涯見此情形,二話不說,上前單手揪住他的衣襟,將他高舉起來,另一隻手摑了他幾巴掌,就見他臉頰上頓時生出紅印,這才問他:“你這癲狂之症,可好些了嗎?”高古苑雖被他提至半空,也出手摑了他幾巴掌,說道:“當下是好了。”郭獵涯將他放下,兩人相看,又是一陣豪邁大笑。

高古苑將箱子裏的古籍悉數取出,放於木桌上,總計有五十餘冊,且多是明人所刻善本,亦有幾本宋人所鈔孤本。計有《滄浪詩話》《定庵詩話》《東坡誌林》《皇極經世書》《桂海虞衡誌》《鶴山筆錄》《老子解略》《六朝通鑒博議》等明刻善本,《龍川集》《律呂新書》《羅湖野錄》《墨莊漫錄》《南北朝雜記》《耆舊續聞》等天一閣鈔本,還有《尚書故實》《神會禪話錄》《鬆窗雜錄》《唐國史補》四冊宋人所鈔孤本。

在這些善本孤本中,高古苑覺得那四本宋人鈔本最為彌足珍貴,而其中唐人高彥休所撰寫的《唐國史補》他亦最是覬覦。他的手有些顫抖的拿著那薄薄的冊子,小心翻閱開,便似覺那淳厚的古香底蘊撲麵襲來,夢回那古華幽韻的盛世唐朝。他用著抑揚頓挫的聲調,朗聲念誦道:“......元魯山自乳兄子,數日,兩乳湩流,兄子能食,其乳方止。崔顥有美名,李邕欲一見,開館待這。及顥至,獻文,首章曰:“十五嫁王昌。”邕叱起曰“小子無禮!”乃不接之。玄宗令張燕公撰《華嶽碑》,首四句或雲一行禪師所作,或雲碑之文鑿破,亂取之曰:“巉巉太華,柱天直上。青崖白穀,仰見仙掌......”郭獵涯知道他的性情脾氣,便坐於一旁,由得他去念誦。約摸大半個時辰,他將整冊文字念完,仍覺得很不盡心,便從開頭複又念了一邊,方才覺得滿意。

郭獵涯一直坐在旁邊,待他將《唐國史補》念了兩遍後,問他:“苑哥兒可是盡心了,如是不然,那便再念它個十遍八遍。”高古苑擱下冊子,笑道:“念了兩遍後,連精神也抖擻不少。隻是不知郭叔的這些古籍善本,從何而來?”郭獵涯答道:“其實是我從國外一個落魄書商那裏買來的。那書商是個英國人,據他言,他祖上曾是當年八國聯軍時英國的一個小頭目,到得北京城後,便大肆搶奪東西,除古籍善本外,還拿了不少的瓷器字畫。到他這一代,因家境衰落,窘於生計,不得已變賣這些東西來謀生。我買了這一批善本後,看他極不順眼,便出手把他打得半死,臨走時扔給他一筆醫藥費。”高古苑用力拍了一下矮桌,嘴裏罵出一句‘王八羔子’,憤然道:“真是可惡。清末時期,他西方列強個個貪婪成性,覬覦我中華地大物博,便想來此各分一杯羹,以為我泱泱中華軟弱好欺,挑起戰亂事端,期間不知多少文物典籍或被毀或被他們掠奪了去,流落至海外。”郭獵涯也從椅上跳了下來,不停地跺著腳,陪著高古苑一起罵。

過得半晌,高古苑拿起《唐國史補》鈔本,對郭獵涯說道:“郭叔能否割愛將這鈔本讓與我,價錢盡管開。”郭獵涯說道:“買的時候花了三千美金,苑哥兒若真是想要,那就一萬美金轉讓給你吧。”高古苑一聽,搖頭道:“這鈔本珍貴異常,怎能以此賤價賣出,那是侮辱了這本書,至少也該是五萬美金,那才像話。”郭獵涯道:“既是如此,那便成交了。”複又笑道:“我這兒還有一副名畫,苑哥兒可是還有興致?”高古苑說道:“瞧瞧也是無妨。”

郭獵涯領著他進了一間小屋,那屋不過二十平米,卻堆積了各種字畫拓書、花瓶玉器。單是牆上便掛了四副字畫,有歐陽詢的《九成宮醴泉銘》楷書真跡、顏真卿臨摹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行書,南唐徐熙畫的《斑鳩棲枝圖》,南宋元初於青言畫的《小荷浮水圖》。他見高古苑看著這些字畫,露出一副癡呆模樣,定在那裏,便上前拍他的肩,說道:“先別去管這些,我還有好東西拿給你觀摩觀摩。”高古苑收斂住心神,戀戀不舍的移開目光,說道:“快拿來給我瞧瞧。”郭獵涯不由笑得幾聲,來到一張雕花赭色方桌,上麵放著一個青花瓷瓶,瓶內放著兩幅卷軸。他拿出一副卷軸,高古苑馬上走上前來,兩人將卷軸緩緩展開,小心放於桌上,竟是唐朝張萱的一幅仕女圖。

高古苑看著畫上體態豐腴、半坦胸襟的唐服貴婦,隻見她梳著半翻髻,斜插步搖,塗脂抹粉,著杏黃色對襟齊胸襦裙,外披翻領絳紫半臂,項飾瓔珞腰懸香囊,身子向左稍傾,白玉也似的纖手相握放於腰側,似要輕移蓮步,從那畫中走出一般。這高古苑初見她時,覺其儀態端莊,氣質雍容,不敢褻然。但細觀之下,便見她輕揚娥眉,妙目流轉,朱唇微啟,笑意媚然,當真有萬種風情在裏頭,不覺看得癡了。

郭獵涯見他失魂落魄的模樣,知他入了夢魘,一時半會兒醒悟不過來,便靠在椅上午睡。待他醒將過來時,發現高古苑還在定定的觀著那幅畫,便複又睡去。當他再次醒來時,高古苑已將仕女圖卷好,轉去拿青花瓷瓶中另一幅卷軸,放於桌上緩緩展開,卻是一副韓幹的《駿馬圖》,雖畫得是惟妙惟肖、形神俱備,但比之仕女圖,終是遜得一籌。高古苑隻看了一會兒,便將它卷起放入瓷瓶中,又去看那仕女圖。郭獵涯這時說道:“苑哥兒看來是被畫中的美人兒給迷住了。”高古苑將目光移來,報以一笑,說道:“有美如此,君自當好逑。隻是不知這畫郭叔從何得到,莫不是又是從那書商那裏購得?”郭獵涯道:“正是,隻是這畫珍貴稀世,卻是不能讓與苑哥兒了。”高古苑卷起畫,說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再強索。但要向郭叔借得三日,在家細細觀摩,了卻此樁心事,料想郭叔不應拒絕才是。”郭獵涯倒也爽快的應允了。

高古苑留在郭獵涯那裏吃了餐飯,便出了店門,朝街西的停車場走去。此時已近於黃昏,天邊的雲紅彤一片,像是火燒一般。他手中拿著卷軸孤本,覺得今天收益頗多,心情也極是愉悅,便哼起了一首老調子。這時候突聽一個聲音說道:”高先生好興致啊。”高古苑回過頭去,就見一個戴著墨鏡身穿黑衣的男子,手上舉著一支消聲激光槍,想是要以此來脅迫他。高古苑並不驚慌,反而笑道:“不知閣下有何貴幹?”那男子早知他性情癖好,見他身著古裝也不覺奇怪,隻道:“我對高先生並無惡意,隻是出於無奈,才有此下策,煩請高先生隨我走一趟。”高古苑說道:“隨你走一趟原也無妨,隻是你這待客之道,未免也太欠禮數了吧。”男子道:“那我再此先向高先生賠個道歉了。”高古苑背過身體,往停車場走去,口中說道:“你先到我家去等我好了,等我到得家後,我便和你走一趟。”男子道:“那好,我便在府上恭候高先生。”

高古苑到得自家,將車駛入車庫,把那仕女圖卷軸與《唐國史補》鈔本放於自己房間內的暗格中,這才回到客廳去見那男子。他當先問道:“不知閣下找我,究竟是為何事?”男子說道:“不是在下找你,我也是受人所托。至於是誰找你,到時候你自會知曉。”高古苑也不在意,說道:“我對找我之人全無興趣,有這閑功夫,還不如去多下一盤棋、多看一本書。”那男子道:“我保證這會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你一定會喜歡的。”高古苑淡淡道:“希望如此。”

那男子開著自己的飛行車,高古苑就坐在旁邊。過得些許時間,他們便到了師曠大道,男子將車停在了時間空間研究院的門前。高古苑心中泛起疑惑,問道:“你怎麼帶我來了這裏?”那男子催促道:“還是快些進去吧。”高古苑心下已然猜到是誰要見他,便道:“莫不是莫碩虞院長要見我?隻我和‘時間空間學’如何也扯不上關係,他找我會有什麼事?”男子道:“你既已猜到,我也不瞞你,確是莫院長托我來找你,說是想讓你參與一項十分有趣的事情,他已在裏麵等候著你。”

這時間空間研究院成立於二一九〇年,乃是由三棟五層大樓與一座地下實驗基地構成,主要從事時間空間的研究。這時間空間學是由甄訣星於

二〇八九年首先提出的,其後他便一直致力於這方麵的研究工作,寫出多部影響廣泛的權威著作,被奉為時間空間學的權威大師。受他的影響,逐漸有很多人從事時間空間的研究,到得二十二世紀末,研究者人數逾四百之多,時間空間學亦成為當世的一門顯學。

高古苑隨那男子進了研究院,上得第一棟樓四層的院長辦公室,見著了莫碩虞。這莫碩虞是當世時間空間學的大師,深化並發展了甄訣星的‘空間核與多個維度空間跨越理論’,取得頗多實質性的成就,高古苑對此人也是早已聞名。但見他年紀五十有餘,頭上長著稀疏白發,穿著一件白褂子,臉上已有頗多皺紋,但神情很是和藹。他示意男子退下,打量了一下高古苑,說道:“今次冒昧請高先生過來,實在是唐突,老朽先在此賠禮了。”高古苑回禮道:“院長客氣了。小生常聽家父提及院長,說院長獻身科學,埋身研究,對國家的貢獻極大,乃當世少有的科學巨子,較之曆史上的牛頓、愛因斯坦、霍金,也是沒有差的。”莫碩虞笑道:“高先生過譽了。今次請你來,乃是想與你商議一件事,但此事事關重大,望高先生定要守密,不可泄露了出去。”高古苑道:“我自當保密,不宣揚出去。但不知是何事情,又為何會找我來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