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一章 自學古賢臨靜節,唯應野鶴識高(1 / 3)

時間到得二二一一年,位於梓頊市師曠大道的時間空間研究院,以莫碩虞為首的一批科學巨子,正日夜不停的從事著時間機器的研造。而在伯牙街西67號處,有一棟明清建築的庭院,內中有一古色書齋,橫額上用草字寫著‘墨韻齋’,齋內藏有萬餘卷書,且多為古籍典錄,諸如二十四史、明清實錄、儒學經典、道藏籍錄、詩詞曲賦,俱都齊備。這書齋主人姓高,名殊況,表字古苑,年方二十一,平素有三大癖好:一為對弈手談:自年稚時便天賦卓絕,對棋癡迷,幾盡癲狂,到得十五歲時,已陸續擊敗了諸多大家,十八歲之際,便是罕有對手了。二二〇九年,時值中日韓圍棋爭霸戰,高古苑與另外四名棋手,代表國家赴日比賽,古苑終得魁首,成新一代棋王,時年隻十九歲。二是古籍史書:當下雖已是二十三世紀,科技強盛,經濟旺實,時人多鄙棄古典傳統文化,謂之迂腐冥頑,然高此人疏狂豁達,崇尚先賢古人風氣,極慕風流別致古香文化,常自比‘嵇康、陶潛、阮籍、謝朓’諸名流,聊以自慰。史學方麵,尤諳熟於李唐史與滿清史,亦曾撰論過不少此方麵的論文。三為謀略兵法:當今局勢平穩,世界祥和,高古苑雖謀略兵法熟讀於胸,不免無用武之地,自是常心生失落。

這高古苑如此性情癖好,不似是現在之人,倒像那古代中人,意外來到了現世。他性子癡癲疏狂,不受名利束縛,總是喜著一襲精致古服,無所顧忌的行走在梓頊市的大街上,時人皆謂之:高狂客。據他曾祖父在世時述講,他們這一支高姓,祖籍居於蜀中邛崍一古鎮,名喚火井。其始祖姓高諱存忠,係湖北麻城人,乃是當地一位商人,於明朝萬曆壬寅年(1602),因做生意來至蜀中新津,以後便居於此地。高公生有二字,長子諱玉鼇,次子諱玉金。玉金後來到得火井古鎮,在此定居,繁衍生息,至清道光年間,子孫已有近二百人之多。傳至第十七世,有孫諱書驊,遷於梓頊市居住,有長子諱紋軼,乃一代文學宗師,影響久遠。其後第二十世,有孫諱施孤,又居於許伍市,至第二十四世,又遷回梓頊市。高古苑乃是玉金第二十五世,紋軼第十世,施孤第八世後裔耶。

此時已近晚夜,墨韻齋內亮起燈來,隻有高古苑一人,坐在一張軟椅上,手中拿著一冊《清宣宗實錄》,細細閱看著。他今日身著青圓領麒麟紋寬袖袍服,皂色衣袍上俱是緄鑲邊飾,頭戴烏紗高帽,腰束綴玉帶,足衣著蟒皮尖頭靴,好一派華麗英姿裝束。這時傭人卻進來,擾了他看書的心情,說是李小姐來了。他擱下書本,靠在椅墊上,懶懶的說道:“快讓她進墨韻齋來。”傭人退下後,一個彎眉細眼、身著綠裳的女子,笑意盈盈,提著裙擺款款進來。這女子李姓,閨名椛莓,容貌姣好,膚白麗質,不過十七歲模樣,乃是高古苑的表妹,與他從小青梅竹馬,感情極深。高古苑拉著她的柔荑,兩人來至書齋一角,相約坐在沙發上。高古苑問她:“今天都已經這麼晚了,怎麼還來我這裏,也不怕姑母擔心?”李椛莓看了表哥一眼,兩頰頓時生出暈紅,低聲道:“因想及多日不見表哥,心生掛念,是以才會來看望表哥,縱是能聊得一會兒,也是好的。”高古苑笑了一笑,說:“反正近日我也很是閑暇,表妹既然來了,正好可以解悶。”李椛莓瞅著表哥這一身裝扮,隻覺表哥英武俊朗之極,好似一王孫公子哥,便說道:“表哥這身行頭,當真漂亮得緊,穿在表哥身上,那是再合適不過。我也想去穿穿那仕女宮裝,就不知好看不?”高古苑說道:“表妹本就妍美漂亮,若是穿上那翠羽薄衫,再梳個高髻,描眉點唇,那就更傾城傾國、誤人子弟了。”

李椛莓被他說得咯咯嬌笑,不由嗔道:“表哥就隻會拿我開玩笑。”又問道:“表哥最近是不是又在忙著今年中日韓圍棋比賽的事?”高古苑搖頭,說:“今年我不打算參加了。”李椛莓問及緣由,高古苑說:“前兩年參加中日韓圍棋比賽,都是拿得第一名,實在無趣得緊。”李椛莓笑道:“那是因為表哥棋藝精深,已經再無敵手了。”高古苑卻不由得苦笑,說:“那也未必。不是我棋藝高深,而是那些人棋力太遜。其實細想來,當今之圍棋,實是大不如從前。”李椛莓不懂圍棋,見表哥喟歎,便說:“對弈我是不懂,但弈中名人我也識得一二。若是吳清源、本因坊秀哉、聶衛平、羅洗河等人俱都在世,表哥能勝得了他們嗎?”高古苑默然不語,沉思稍許,方才說道:“我縱是窮盡精力,對弈吳清源、本因坊秀哉二位大師,亦是半點把握也無。至於聶衛平、羅洗河,到還有些勝算。”李椛莓攏了攏耳際的頭發,說道:“前陣子學校舉行圍棋比賽,我去看那些學生下棋,隻聽得解說員說一大堆聽不懂的圍棋術語,什麼小尖,擋、鼻爬、大飛、高掛、反夾、切斷,倒也十分有趣。”高古苑問她:“怎麼,也對圍棋有興趣了?”她點點頭,說:“學學也無妨,以後還可解悶,說不定還能與表哥對上幾局。”

高古苑起身從書架上取下一本線裝棋書,卻是道光刻本的《玄玄棋經》。他小心翻開書頁,翻至第一卷《棋經十三篇》部分,拿與表妹看,說:“這是圍棋入門的啟蒙書,你可以看看。”李椛莓接過書本,看了一會兒,便說:“這些文言古話,我看不大懂,表哥你還是用白話講給我聽吧。”這《棋經十三篇》他於年少時便已記得熟稔,當下便用白話,完整的講於李椛莓聽,順便教她圍棋的基本規則。過得一個時辰,李椛莓已對圍棋有了初步了解,喜道:“想不到這黑白二子,在這縱橫十九道杠上,竟有如此繁複變化,真是玄妙。”高古苑道:“表妹若是有心學棋,倒不是壞事,隻是別誤了學習才好。”李椛莓笑道:“表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文史英語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怎會誤了學習?想想再有一年時間便要結業,到時不知該做些什麼?”高古苑說:“等你結業後,不如去當翻譯官,反正你英語好得沒話說。”李椛莓也覺得當翻譯官不錯,說:“這個可以考慮。但是表哥,你不參加今年的圍棋比賽,挺可惜的。”高古苑隻是一笑,說:“這有什麼好可惜的,雖然不參加比賽了,但我還是找得到事情來做。”李椛莓站起身來,狐疑的望著表哥,說道:“表哥你不會憑著自己滿肚子的兵法謀略,要去參軍,當個上校將軍什麼的吧?”高古苑雙手按住表妹的肩頭,讓她坐下,溫聲道:“你想多了。再說就算我真去參軍謀個軍銜回來,無奈現在世界局勢平穩,如果不能上戰場禦兵打仗,對我來說也沒有什麼意義。其實是我最近在寫一本關於清宣宗的曆史論著。”李椛莓疑惑的說:“我隻知道清朝有順治、康熙、乾隆、雍正、嘉慶什麼的,從未聽聞有宣宗?”高古苑隻覺好笑,說:“就是道光帝,宣宗是他的廟號,他死後還被諡為:效天符運立中體正至文聖武智勇仁慈儉勤孝敏成皇帝,這諡號也還長了些。”

李椛莓一聽道光名號,霎時很氣憤的說:“這個人有什麼好寫的,他死後應被諡為:無能天下第一軟弱古今無雙皇帝才是。他這個皇帝無能得很,鴉片戰爭時就隻知道委屈求和,給洋人當龜孫子,還簽訂了喪權辱國的《南京條約》,真是可惡。清之一朝,從他開始,便越發衰敗腐朽,使我國家屢次蒙遭恥辱。”高古苑驚訝於表妹的義憤填膺,便上前握住她的手,和聲說:“這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表妹你又何故如此情緒憤然。道光固然不是明君,但也不至於昏庸無能。隻是此時滿清已是內憂外患,他自己又有什麼辦法?不過他政治才能很是一般,縱是勤政盡心,也未取得什麼成效。他派林則徐銷查鴉片,林則徐繳獲鴉片無數,銷於廣東虎門,到算是一件明事。而之後他卻連忙革去林的官職,而銷煙一事,卻反而是導火線,點起了英國對華的鴉片戰爭。”李椛莓抬頭望向表哥,一雙手緊緊握住他的手,仿若一鬆手,他便會跑掉似的。她接著說道:“小時候與媽媽去看鴉片戰爭的電影,自此便對這個人印象不好,心裏極為厭惡。皇帝坐到他這個份上,也算是有能耐了。”高古苑脫開她的手,轉為去拍她的肩,輕聲說道:“不討論這個了。表哥有些累了。”他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見指針已指到了十點二十分,便說:“時間已是不早,我們今天就聊到這裏,好嗎?表妹。”表妹似是還有話要對表哥說,但見表哥如此說了,便道:“那表妹就告辭了。”說畢,便轉身朝門外走去。高古苑看著她曼妙身影,漸行漸遠,突然說道:“回去的路上可要小心些”。表妹應允了一聲,瞬即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如此又過得時日,高古苑終日待在書齋,翻閱著諸多有關宣宗的史料,不時做著筆記,寫滿了一頁又一頁的稿紙。他有一摯友,也是研究滿清史的專家,名叫陸挽眠,知他最近在撰寫有關清宣宗的史著,便將家藏的一本清朝史書借予他,權當作材料取用。這書於同治二年刊行,書名為《道光朝秘事實錄》,五十餘萬言,署名為瞿秉淵。高古苑知道其人,乃是清末四大藏書樓之鐵琴銅劍樓的第三代主人,表字鏡之,有一仲弟名秉清,表字濬之。彼時太平軍起事,局勢動蕩,他昆吾兩人為保護樓中諸多古籍善本,四處分置匿藏,可謂盡心盡力。書中記敘了不少宣宗時期的事,而這些事就連《清史稿·宣宗本紀》與《清宣宗實錄》中,亦未見有記載。高古苑如獲至寶,埋首於各種史料中,一邊細閱一邊撰寫,隻用得兩個月時間,便將寫就的近四十篇文稿,彙於一書,取名《清宣宗史稿》。

此書刊行後,銷量看漲,竟在半年之內,就售了近三百萬本。高古苑自是欣喜,邀了那陸挽眠與另幾個好友,在家中一聚。待到得家中,便命廚子燒菜炙肉,好生招待。過得些時間,傭人們端著一道道菜肴,整齊擺放在朱漆宴桌上,諸如‘紅燒肘子、老鴨燉鍋、炙香牛肉、鮮燴鱸魚’等不一而足。宴席上諸人飲酒吃菜,陸挽眠當先說道:“今日諸位好友聚於此,先是祝賀古苑賢弟此書上市,銷量喜人,我們先敬古苑賢弟一杯。”說罷,手中高舉酒杯,一飲而盡。其餘三人見狀,也紛紛舉杯吃酒。高古苑連飲了四杯酒後,臉頰微紅,說道:“其實這次撰寫宣宗史事,有一部分資料,實是多虧了挽眠兄才得以完成,先在此謝過了。”陸挽眠說道:“此等細末小事,何足掛心。你我本是摯友,如此說,倒顯是見外了,該罰酒三杯。”高古苑本不勝酒力,但也不便婉拒,於是又喝了三杯。待過得些時候,他酒越喝越多,便漸生了醉意,斜眼看那頭頂燈盞,其疏狂性格竟複發作。他離開席位,步履蹣跚的走到門口,大聲喊道:“快備筆墨硯紙來,我要寫它幾個字,抒抒胸臆。”

陸挽眠等人也不宴飲了,將宴席挪至一處,騰出空間來。不多時,一傭人搬來一張烏木案幾,二個女傭手中托著方盤,分呈著文房四寶。其中一女傭呈著半圓狀雕飾牧童吹笛的朱砂紅澄泥硯與一大錠徽墨,然後將整錠徽墨放入澄泥硯中,細細研磨著。另一女傭則呈著一支黑管狼毫筆與一張上好宣城紙箋。高古苑邁著大步上去,將一張宣紙放在案幾上,攤開平鋪好,從那女傭手中取過筆,待墨硯好,狼毫飽蘸墨汁,微微思量,便揮筆寫下一首詩來:晚來閑愁無處覓,借得明月暫為伴。不論清秋與寒暑,總是教人心憂顫。我輩不過螻蟻身,何敢青天眼下看?且飲酒來圖一醉,醉後妄語複又現。

詩一提畢,但見紙上數十個草字,俱都走勢若龍蛇,極顯汪洋恣肆之態。眾人都道字好詩亦好,高古苑醉態可掬,偏是連連搖頭,口中直呼‘不好不好’。他邁著虛浮步子,在大廳內來回踱步,喃喃說道:“這幅字乍看之下還可觀,實際卻不怎麼樣,其境界高雅不及,低賤有餘,終是隻得落入俗格,徒有其表罷了。比之張旭狂草,此為下下之品。”他突然快步上前,一把將那副字撕得粉碎,方才笑出聲來,說道:“如此汙人眼目的東西,撕了倒是好的,眼不見為淨。”他又說道:“這詩也不見得好在哪裏,浮詞誇言,故作情懷,就好似金玉在外而肚內卻是草莽。”他說畢,似覺得極為好笑,便一連大笑三聲,每笑一聲便踏前一步,到踏了第三步後,便昏厥過去。

朦朧恍惚間,他似乎來至一處寧靜小鎮,其間的一草一木,偏又覺得似曾相識,竟萌生出熟悉的感覺。一個剃發留辮、身著青布長衫的男子,出現在他麵前,手中拿著一本冊子,不停喚著他的名字。他將冊子拿到手中,翻至末尾出,赫然見到這上麵寫有自己的名字。他心中頓時生出奇怪的感覺,不知因何緣故,立時便知曉了男子的姓名。他翻閱冊子,在最前麵也不知是幾頁處,見著了男子姓名。他懵然抬頭,卻發現男子早已不見,自己莫名到了一個房間裏,一個女子躺在床上,痛苦呻吟著。他走到近前,才知這婦人是要生產了。他想去叫產婆,跑遍了整個屋子,一路大聲喊叫,但並無人應他。他又來到之前的房間,卻發現自己似釘在那裏一般,再也動彈不得。他心下大駭,眼睛卻不由得看向產婦。他想閉上眼目,卻如何也閉不上,親眼看著了產婦生產的全過程。那個嬰孩甫一降生,便睜大那雙眼睛,死死地盯著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