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喝了一大口酒。
“少喝點。”成墨緣勸道。
我咯咯地笑起來:“成先生太精明睿智了,佩服你。顧風華還一心想騙你的錢,他真是死了也活該。”
“你怎麼辦?”
“我?”
“是的,你。”成墨緣露出擔憂的神情,語氣十分坦誠,“你的老板被殺了,公司肯定會破產。我知道你在顧臣牽涉很深,有股份……這些倒還不要緊,關鍵是梁宏誌躲不了多久的,顧風華的死很快就會被發現。警方會介入,媒體等等肯定鬧得天下大亂,到時候你怎麼辦?”
我瞪著他:“我又沒有殺人,我怕什麼!”
成墨緣歎了口氣。
我貪婪地看著他的臉。那樣憔悴,卻又那樣雍容。還有一點悲哀的神氣,很像是真的——真的為了我。
直願長夢不醒。可惜。可惜。
我問:“成先生,你手上有這些證據,為什麼不立即報告給警方?”
他挑起眉毛:“我像很有正義感的樣子嗎?”
“不。”我老實回答。
“隻要我的利益不受損害,老實說這裏麵的是是非非我並不關心。”
“你真坦率。”
“我不想假扮正人君子,為了牟利不擇手段是商人的常態。隻不過,顧風華的運氣太差。”
“但是殺人……”
“殺人不一定非要奪取生命。”成墨緣用蒼涼的聲音說,“更多的是殺人不見血。這種情況,時時刻刻都在發生。”我知道他指的什麼,我完全知道。
“成先生,你見過秀雯了嗎?”
他一愣:“還……沒有。”
“要不要我來安排?”
成墨緣搖搖頭,笑得極苦澀:“她不想見我,我也不願勉強她。”
我躊躇片刻,還是說了吧。“應該讓你知道,沈秀雯已立誌皈依天主教。”
“真的?”他很震驚。沉默片刻,才喃喃地道,“是我害了她。不幸的女人。”
“還有我,”我說,“成先生。害了沈秀雯的人不止你,還有我。是你我聯合起來作的案。”
成墨緣的目光像鋒利的刀子。才一瞬間,我已體無完膚。但我沒有倒下。
我問他:“還記得當時發生了什麼嗎?十年前……”
“當然。”成墨緣像在說別人的故事,“那時我投機失敗,欠下巨額債務,黑白兩道都在追捕我。嗬,當真是老鼠過街人人喊打的狀況。我撇下妻兒,一個人隱姓埋名潛逃到上海,企圖在這裏開始新的生活。我遇到了沈秀雯。”
“你選中了她。”
成墨緣的聲音充滿嘲諷:“誰選中誰還不好說,總之我對人生又有了希望。我們開始籌劃今後的小生意,甚至準備結婚。而這一切,在某一天戛然而止。”他笑得很輕鬆,“因為我被逮住了。香港警察不能在大陸執法,但是黑幫自有辦法把我弄回去。我倒沒什麼,那句經典的台詞是怎麼說的?出來混總是要還的。可惜害苦了沈秀雯小姐,我對不起她。”
我低下頭。
“你呢?朱小姐,你又對她做了什麼?你不是她最好的朋友嗎?”
我又抬起頭,真到了這個時刻,我已毫不慌亂。“成先生,當年正是我給香港報紙打電話,報告了你的行蹤。”
他看著我,好像過了一個世紀。“所以,你才是那個最有正義感的人。”這是我聽過的最刻毒的話。
我閉起眼睛,把眼淚逼回心裏。“很晚了,要是沒有其他事,我想告辭了。”我站起來。
成墨緣一動不動。
我默默地向門口走去,身子輕飄飄的。好像生了場大病。
“先別走,我還有話問你。”
我停下來,轉過身。成墨緣的臉色白得發悶,我禁不住想起雷暴來臨前的天空。
“為什麼要那樣做?”
我不說話。
“為什麼?”
我還是不說話。
成墨緣走過來,一直逼到我跟前。
“朱燃小姐,我自問從未得罪過你。沈秀雯更是你聲稱最好的朋友。我想知道,你究竟出於什麼目的,要那樣下作地對待我們?”
“不是我也有別人。”我倔強地昂起頭,事到如今,我並不指望他的原諒,但也不打算受他的侮辱。我冷靜地說,“成先生自己也說了,黑社會有他們的辦法。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早晚還是會被發現的。真到了那時,秀雯隻會受傷更深。你自己在香港有妻有子,還跑到上海來向她求婚,說得跟真的似的,安的又是什麼心。”
怒火在他的眼睛裏猛烈地燃燒,成墨緣冷笑:“那麼說,你是在維護你的朋友。”
“是,為了不讓她落入流氓加騙子的陷阱!”
他揚起右手,我本能地閉起眼睛。但是——沒有耳光落在臉上。
我詫異地睜開眼睛。
成墨緣審視我:“我弄不懂你。”他微微搖頭,“你為什麼要激怒我?”
“我沒有,我隻是坦白。”
“不,不對。”他仍然死盯著我,好像我的臉上埋著鑽石礦,“你根本沒必要向我坦白。十年前的事,隻要你自己不說,誰都不能歸咎到你的頭上。”
“可是你已經懷疑我了。”
“僅僅是猜測而已,我並沒有任何依據。”
我煩躁起來:“反正你現在知道實情了。”
他慢條斯理地說:“那麼你再坦白一件事。”
“什麼?”
“你是怎麼發現我的底細的?”
我心裏轟的一聲。這聰明絕頂的家夥,最終什麼都瞞不過他的。但我總得留下些東西給自己,今後還有的可回想。他也才能記得我。
我說:“成先生,我對你已經沒有秘密了。請放我走。”
他像一堵牆,攔住我的去路。
“讓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