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的是景雪平。”
“那不是一樣嘛?”
我麻木地說:“景雪平已經死了。”
“所以才請你出麵嘛。”顧風華把聲音壓得低低的,“商業欺詐是一回事;殺人是另一回事。 梁宏誌再偏執,這點還是懂的。”
殺人。
我把自己鎖進小間。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敲門:“朱總,我可以進來嗎?”
是白璐。
她在門外說:“已經七點半了。您要加班嗎?”
果然,開放辦公區已經空空蕩蕩,燈都滅了。隻在大門邊開著一盞應急燈。一小圈寥落的白光,像無主的靈魂被拋棄在那裏。
加班?不,我搖搖頭。渾身無力。好像剛生了場大病。
“您還好嗎?要不要我送送您?”她問得小心翼翼。臉上有那麼一份誠意。不多不少,但足夠打動我。
我們一起上路了。由白璐駕駛我的奧迪車,方向是公司設在開發區裏的研發部。顧風華肯定不讚成我的做法,但我自己開不了車。況且還要考慮如何返回。那裏地處偏僻,晚上連出租車都叫不到。
其實都是借口。真相是我害怕,怕得要死。一路上雙腿都在發抖,怎麼也止不住。白璐把車開得又快又穩,以她的敏感必定察覺到我的異樣,但她保持沉默。
這女孩的城府實在讓我驚訝,可是我依賴她。世上我幾乎已無人可以依賴。
晚高峰的尾聲,出開發區進市中心的車擠滿了對麵的車道,熱熱鬧鬧地往家趕。我們這邊則暢通無阻。越向前開,道路越寬闊,前方越黑暗。
還有很長一段路。為了分散注意力,我和白璐閑聊:“你車開得不錯。很少見到開車這麼好的女孩。”
“謝謝朱總誇獎。”
“什麼時候學的駕照?”
“不久前。”她輕輕地翹起嘴角,“在我找工作的時候。”
我本來隨口一問,現在卻產生了興趣:“你想當司機?”
白璐的臉紅了:“當然不是。”
“那考什麼駕照?一般女孩子找工作,不是都弄些電腦文員財會之類的證書嗎?”
她的臉更紅了:“我的錢隻夠學一樣。”
一個女孩子為找工作,用所有的錢學駕照。我更不理解了:“駕照有什麼用?”
白璐向我側過臉來,燦然一笑:“這幾天我一直在當司機,真的有用哎。”
我很訝異。
她把自己表達得如此鮮明,又如此曖昧,絕非常見的懵懂年輕人。這個白璐,心機太深沉。她究竟是什麼人?
我勸解自己,神經太緊張了吧?白璐什麼都不知道。陌生人而已。
其實何止緊張,我的神經都快要繃斷了。不知不覺中,車已駛入通往研發部三層小樓的岔道。沿途昏暗的路燈下麵,灌木綠化低矮無序,即使在白天也增加不了美觀,隻是垃圾和流浪貓狗的棲所。
正前方。夜霧中豎起三層方形的建築。像塊灰色的巨磚,沒有一絲光從縫隙裏透出來。
“人都走了吧?”
白璐停下車。她頭一次見到這個陰森的所在,也害怕了,嗓音直打顫。
我知道即使別人都走了,但梁宏誌會在。小樓的頂層有一間終日不見天日的暗房。自顧臣集團購入慧龍,租下此處當研發中心,梁宏誌就住進來。辦公,生活,全都在這裏。
員工漸漸占滿小樓。梁宏誌名義上是研發中心主管,卻很少走出他的“暗室”。他習慣晚上工作。晝伏夜出。開會也在“暗室”附屬的小會議室。
公司上下對梁宏誌有個別稱——“吸血鬼”。因為從沒人在日光下見過他。
今夜,我奉命來和“鬼”談判。
我讓白璐留在一樓大廳等待。我獨自搭乘狹窄的電梯上樓。整棟樓黑得像實心的。隻有三樓的最盡頭處,亮著一盞白熾燈。燈下就是“暗室”大門。
門從裏麵打開。“鬼”在等我。
室內一樣不見燈光。隻有滿屋的電腦屏幕,映出一張青中泛白的長臉。活生生的鬼臉。見到我,梁宏誌朝我咧開嘴。我不禁倒退一步。那張嘴裏像隨時會掛出舌頭來。
“顧風華孬種,派女人出麵。”死氣沉沉的聲音。假如鬼真的會說話,大約如此吧。
我遠遠地站在門邊。全封閉的房間裏,人體的穢濁與機器的廢氣混在一起,濃重得令人窒息。
“是我自己要來的。”
“你?”他仰頭大笑,“朱燃,為了你好,我勸你還是趕緊離開顧臣公司,離開顧風華。”
“是要離開,但不是現在。”我咬牙道,“我不能空著兩手走。總得拿到回報。”
“你也一樣。”我又說,“我們都付出了太大的代價,誰也不想最後落得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