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強忍著不笑出來。在人人為名利奔忙的世道裏,除了盧天敏,我真想不出還有哪個男人會和我一本正經地談論如此風花雪月、不切實際的話題。盧天敏的可愛恰在於此。
我想了想,認真回答:“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事便是令小軒健康成長,得享幸福人生。”
“可憐天下父母心。”盧天敏文縐縐地歎道,我差點兒又笑場。
真的,隻有他能令我放輕鬆。在生活的硬殼重壓之下,透出口氣來。
“但這畢竟不是你人生的全部。小軒總有一天會離開你。你自己呢?你自己的人生中什麼最重要?”
我沉吟良久,恍惚回到少女時代。年少時,人多少會考慮生命的價值與意義,但活著活著便忘記了這些。最終,人生好像隻剩活下去這唯一的目標。
是啊,我自己的人生要追求什麼?
“終歸還是愛吧。”
“又是愛。”盧天敏鄙夷地說,“女人口中的愛,無非是以它的名義來控製男人。要求男人為了所謂的愛向她們獻名獻利,甚至付出生命在所不惜。我認為,愛情是一切女人不勞而獲的借口。”
我哈哈大笑。
“我說得不對嗎?”
“很對,很對。我就是沒想到,你這家夥也會憤世嫉俗。”
盧天敏很好看地撇撇嘴:“我討厭女人明明自己懶惰,卻要把責任推到愛的頭上。”
“有些女人的確如此。”我笑著說,“但我所說的愛,並不是指男人單方麵的奉獻。”
“所以你是難得的,”盧天敏很真誠,“朱燃,告訴我,你想要怎樣的愛?”
“我期待的愛,”我脫口而出,“是有求也有應的,不遺憾、不悲苦的圓滿之愛。”我心想,嗬這才叫做美夢。
可是盧天敏當真。他點著頭說:“這叫做心心相印。”
“是的,心心相映。”
“那麼,讓我們來實踐這種愛。
“什麼?”
“說你愛我。”
盧天敏的神情充滿期盼,誠懇中混合撒嬌的意味,惹人憐愛。 嗬他比我小整整九歲。
我竟在和這樣年紀的男人談情說愛?真不可思議。
我伸出雙臂抱緊他。年輕男人的腰身富有彈性和力量,像由一根柔韌的鋼筋撐起。我想象著,假如能依靠在他身邊,自河岸走到海濱,自山頂走到草地,長長遠遠,沒有盡頭地走下去……
我看著盧天敏,張開口:“我……”
隻吐出半個弱不可聞的音節,心就沉甸甸地直直墜落。我頃刻便明白,腳下是深不可測的陰森地獄,有人在那裏等著我,等我沉下去、沉下去。我拚命屏住呼吸。
“你怎麼了?”
我喘過氣來:“沒事。”
“你像是要昏過去了。”盧天敏笑,“說一句愛就這麼可怕?”
當然他不會懂。盧天敏這種美國出生美國長大,拿英語當母語的香蕉人。對他而言,愛是掛在嘴邊的詞彙,可以常用常新。而我做不到,我也曾有過自由說愛、暢快求歡的歲月。但那是很久以前的往事。現在的我,是被無形枷鎖套得死死的人。
“我完蛋了。”我苦笑著搖頭。
他的眼神意味深長:“你好好想想,讓我們一起離開這裏。”
我是得想想,不是為我自己,而是為了小軒。就在這兩天,我突然發現我這個才剛滿十歲的兒子,竟然會虛飾地言談,熟練地表演快樂。我由衷地感到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