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雪平,當真是死也不幹脆。
好在現代人節奏忙碌,單身母親的生活壓力尤其巨大。也可能是選擇性的遺忘吧。漸漸地,景雪平的死,乃至那個夜晚的神秘來電,留在我頭腦中的印象趨於淡漠。
仿佛,真的可以了結了。
又快一年過去了。
這是一個平常的周五。晚上將近十點的時候,我去叫小軒睡覺。
“讓我再玩一會兒嘛。”他用小手擋著IPAD撒嬌。
“不行!”我扳起麵孔。我平常對兒子並不驕縱,所以還有點權威,“功課都做完了嗎?”
“早做完了!”他抗議似地抬高聲音,嘩啦把IPAD推到一邊。
“趕緊去洗澡。”
小軒跳下椅子,光著腳丫往洗手間跑。我拎起他的小黃鴨拖鞋尾隨。把鞋子在淋浴房前麵擺好,我轉身要關門。
“媽媽,今天你幫我洗好嗎?”
我詫異地回頭。小軒的雙眼亮晶晶的,如兩顆玲瓏剔透的黑葡萄。神情像極了一隻殷殷期盼的小貓。
心上一緊。為了鍛煉小軒的自立能力,從上小學起我就命他自己洗澡。他適應得很快很好,從不給我添麻煩。
“媽媽——”
我走過去,打開花灑。熱水嘩嘩地澆在小軒的頭上。他咯咯地笑起來,很開心。
這孩子。
“今天是怎麼了?人來瘋?”我在他瘦瘦的脊背上抹沐浴乳,用力打出泡來。小軒在同齡兒童中偏瘦,但是筋骨很結實,是我堅持帶他鍛煉的成果。
小孩子是胖不得的。他們的身體在漫長一生中還要接納不計其數的養分和雜質,必須給未來留出空間。我握住小軒細細的胳膊——終有一日這小猴兒般的輕靈會消失,全轉為成人世界的粗與實,思之令人生厭。
我情不自禁地歎口氣:小孩子如果能永遠長不大,該有多好。
“媽媽,你忘了嗎?今天我過生日呀!”
我一愣:“不是明天嗎?”
“我的生日長哦,從今天一直到明天。”
我聽不懂他的話。
小軒把他的濕腦袋直接靠過來,我的胸口頓時一片狼藉。
“是你們自己說的……花了整整24小時才生下我,不就是從今天到明天?”
嗬是這麼回事。當時我努力要自然分娩,足足折騰了一天一夜才改為剖腹產,著實吃夠了苦頭。可是——我不記得我對小軒提起過這事。
我皺起眉頭。不,我肯定我從未對他說過。
我沉默,小軒也沉默。匆匆衝洗完,擦幹時他終於又鼓起勇氣。
“是……爸爸告訴我的。”
我停下手注視他,孩子躲避著我的目光,眼角似乎有什麼一閃。
“去睡吧。”我親一親他的小臉蛋,努力用快樂的聲音說,“明天有生日會。”
我希望他能開心入眠。無論如何,明天景小軒將滿十周歲。
回到自己房中,我麵向窗口坐下。窗外一線江景,江麵上黑黢黢的。對岸樓宇上的燈火大半熄滅,似暗紫色夜空下起起落落的剪影。即便如此黯淡,我還是覺得比白天的景色好看太多。
就為了這段景致,同樣品質的房子,每平米我至少多花萬元。總有人願意掏這個錢,我是其中之一。自搬進來住以後,發覺很多缺憾。朝向不佳,燈光汙染,汽笛擾人……雖此種種,我依舊認為值得。人生中最重大的選擇,投資也好,嫁人也罷,對當事人而言往往無從全盤衡量利弊。正確與否不過一句自問,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