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我掛機。
我給自己倒了杯酒,手顫得厲害,灑了不少在外麵。我把酒一飲而盡。
手機還在拚命閃,我瞪著它。
然後,鬼使神差般地,我居然又一次向它伸出手去——
通了。這回,那一頭無聲無息。電話像是通進了一間空屋。
空空如也。
啊不,可是我聽得見,我感覺得到,那裏分明存在著什麼。
是呼吸?是心跳?還是恨,是悔,是人類所有怨念的聚集?所有執著的終結?
抑或,那根本就是死亡本身?
我驚叫一聲,把手機重重地扔在地上。背板裂開,電池飛出去好遠。
再沒有電話打進來。
隨後的夜變得無比漫長。時間像拖著千鈞重擔向前爬行,每走一秒都令人筋疲力盡。第二天上班完全不在狀態。好不容易捱到下午,接到女友沈秀雯的來電。
她吞吞吐吐:“朱燃,有個壞消息。”
“壞消息?”
“景雪平死了。”
我有些發木。睡眠不足損傷大腦,理解力顯著退化。
“朱燃?”
“哦,他死了……”我幹巴巴地說,“你怎麼知道的?”
“是他母親,想通知小軒參加追悼會。找不到你們,拐彎抹角找到了我。”
“你答應了?”
“怎麼會。我隻推說你在國外,我也聯係不上。”沈秀雯遲疑了一下,“朱燃,你肯定不去追悼會嗎?小軒是不是該……”
“小軒沒必要知道這個。”
“好吧,隨你。”她歎口氣。
我問:“她有沒有告訴你景雪平幾時死的?”
“三天前吧,說是已經住了半年醫院,看著沒指望了,他媽就把他接回鄉下老家。剛回去才幾天,人就沒了。當時身邊隻他媽一個人。”沈秀雯還在絮絮叨叨,我什麼都沒聽見。
景雪平三天前就死了。那麼昨夜的來電是怎麼回事?
難道是幻覺?或者噩夢?但我記憶猶新,那絕對是真實發生的。
各種情緒擁塞在心頭,漸漸化成一片混濁的恐懼。好像正在悶頭夜行,突然空中一道閃電,照出幾步開外的漆黑地穴。不敢湊上去看,怕底下伸出手來,一把將我拽入。又避不開,它就橫亙在前方,堵住去路。
我還是去了景雪平的追悼會。
殯儀館裏最不起眼的小廳,位置又偏。頗費一番周折才找到。來人稀稀落落,站不滿逼仄的空間。為避免被人發現,我隻能遠遠地站在室外的欄杆下。距離太遠,牆上掛的照片像白布上的黑斑。更沒有機會走上前,看一眼景雪平的遺容。
如同,長篇故事畫不上最後一個句號。
燒紙的煙火氣,隨著寒風不時撲到臉上。呼吸不暢,胸口像堵著一塊巨石。小小的送靈隊伍過來了,景母步履蹣跚地走在最前頭。一片灰蒙蒙中,她的滿頭白發格外醒目。我趕緊扭頭離開。
沿著殯儀館的外牆,我一直走了很久。最後停在一個十字路口。茫然四顧,紅綠燈在黃昏般黯沉的天色中閃耀不止,每個方向都是擁擠的人流和車流。水泄不通,仿佛無始無終的圍城。我這才感到全身都僵硬了。抬手摸一摸,麵頰上是濕的。這淚,不像從眼裏流出來,倒像是從體內凍出來的。
原先沒想到自己會哭。
景雪平的的確確是死了。直到此刻我才能肯定這一點。景雪平隻是個平凡的小人物,今後沒幾個人會記得他。在所有人中間,我大概是最想忘掉他的,但恐怕也是最難如願的。
自從下決心承認自己婚姻失敗,我就發誓將景雪平排除出今後的生活。他一死,本應是徹底的了結。我可以好好鬆口氣的。可為什麼,這了結會拖上一個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