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縣老爺升堂，後有明鏡高懸的匾額，前有列隊兩旁的三班衙役。公案上驚堂木一拍，將犯人帶上公堂。
謝知縣看著堂下輪椅上一臉泰然的李院長，至今覺得這件事情不可思議。
“大人，今日帶老朽前來公堂，不知有何指教。”李院長拱手道。
謝瑾將手邊的那份案卷交給衙役，衙役轉交到李院長手中，“我們找到了這個，我想李院長應該不陌生，因為方萬正在一個月前應該也發現了。”
李院長看了一眼手中已經泛黃的案卷，並沒有打開，而是挺直了脊背，微笑著對謝瑾說：“大人，我可以承認殺了人，也可以告訴你們想要的真相，但是我有個要求，你們不能把我以前的事公之於眾，尤其是不能讓我女兒知道。她還小，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不想她一輩子都因為有過這樣一個父親而被人瞧不起。”
謝瑾點了點頭，“我答應你，禍不及妻兒，或者按照你們的話來說，江湖事，江湖了。”
“江湖事啊……”李院長仰天長歎，“該來的總是要回來，費盡心思也躲不開。果然人生在世，報應不爽。”
李院長外靠著輪椅沉寂了一會，似是在追憶很遙遠的過去，“從哪兒講起呢，塵封了幾十年，今天才發現這真是一個很長的故事啊。”
“我本姓蔣，在我小的時候，正直前朝腐朽，惹得天怒人怨。中原三年大旱，顆粒無收，苛捐雜稅卻一加再加，遂而群雄並起，天下大亂。戰亂中我跟家人失散，機緣巧合被一個起義軍的小軍官收養，之後我就隨著他們南征北戰。仗打了好幾年，當今聖上推翻前朝，登基為帝。但是天下還遠沒有太平，所以皇帝下令，清剿各地的起義軍。”
李院長微微眯起雙眼：“當時我並不是士兵，很多事情我並不清楚，總之又過了幾年，起義軍覆滅，剩下些不成股的零散勢力也紛紛散了。當時我義父沒有歸順新皇，而是帶著我和一些衷心的部下逃進了山裏躲避。天下既定，從此再無仗可打，義父就留在山裏落草為寇，靠打劫過往商人討生活。”
“一晃十幾年，我已過而立，義父和那些叔伯也老了。義父一直想培養我，可惜我天生不是習武的料，功夫平平，一直生活在長輩的庇護之下。義父死後，將山寨留給了我，可是底下的那些年輕人根本就不服我。果然我上位沒多久，就有人向官府告發說我是當年起義軍的餘黨，官府即刻發了通緝令，把我說成殺人越貨，無惡不作的江洋大盜，懸賞捉拿。”
“當時的二把頭以此事向我發難，篡奪寨主之位，將我趕下了山。他當然不敢當眾殺了我，於是秘密告知了與義父這些年結怨的一些江湖人。我武功不濟，江湖經驗也不足，躲進了一座山，但是很快被他們抓住。他們先挑斷了我的腳筋，防止我逃跑，然後商量著拿我去衙門換贖金，後來因為價錢談不攏打了起來，我趁亂掙脫了鉗製，從峭壁上跳了下去。”
“當時我以為自己死定了，隻是不想再受他們的侮辱，沒想到卻活了下來，後來又被路過的一個老夫子救了。我休養了大約一年的時間才能下床，但下半生也隻能與輪椅為伴了，當然，能活著，已經是老天眷顧。那位老夫子姓李，他一直照顧我，卻從未問我的過去，我很感激他。病好之後，我待他如生父，給他養老送終，而他把一切積蓄都留給了我。後來我帶著這筆錢來到了蒼山縣城，建立了梵書院，改姓李，至今已有十七八年了。”
“這些年我生活的很好，我有了妻子，還有了一個女兒。幾年前我妻子病故，隻剩下我跟閨女相依為命。直到......那些陳年往事又被方萬正翻出來的那一刻。”李院長說著，麵上也染了一抹狠戾，“因為這份海捕文書，他發現了我的過去，然後就威脅說要告發我，繼而向我勒索所謂的封口費。”
“第一次我給了他一百兩，但是之後的每一天我都過得很惶恐，之前種種宛如前塵舊夢，我本來以為一切都過去了，可是那些噩夢仿佛一下子又都回來了，血淋淋地站在我麵前，提醒著我的命隨時被掐在方萬正的手中。”
“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謝瑾插嘴道，“真正激怒你的，是他對你女兒下手了，對嗎。”
李院長慌亂了一瞬，複又鎮定下來，苦笑道：“不愧是大人，在大人麵前，我真是無所遁形，看來還是實話實說的好。就在方萬正死前的那天早上，我從前院回來，就聽到我閨女在院子裏呼救，我趕緊衝進去，就看到方萬正那個畜生正要欺負我閨女。”
“當時我怒火中燒，斥責他有辱斯文，竟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來。可他威脅要把我的過往告訴我閨女，告訴她她其實是一個無惡不作的通緝犯的孩子。他甚至還淫笑著對我說什麼，老子是賤人，孩子自然也是賤人，我玩她那是看得起她，她應該感激我才是。”李院長麵露哀戚，句句都透著一股子絕望，但一字一句都很清晰，“我真恨我自己，碌碌無為了一輩子，竟連自己唯一的孩子都保護不了，還要任由這樣的畜生當麵侮辱她，然後付給他錢請求他放過我們。您說的對，這才是我決定殺他的原因。但就算是我也沒想到機會來得這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