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的意義
——讀李西閩長篇小說《尖叫》
楊獻平
我喜歡令人窒息和令人感動的小說,它們更能夠在本質上進入我的思想意識。它們的尖銳、緊迫和壓抑都是我們在活著的某種時候所必需的。在生活當中,在經驗世界之內,不論怎樣的一種經曆,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被我們所遺棄和淡忘。小說家正是挽救、記憶、發展和延續這種經驗的一種天才記錄者和發現者。優秀的小說總是可以帶給我們疼痛、愉悅、悲傷、憤怒等等非凡的情感和精神享受,盡管它們有時候顯得短暫、輕忽甚至不怎麼真實,但藝術,高貴的創造,其本身就是對人類的一種精神滋養和靈魂濕潤。
在我的閱讀當中,一個明顯而強烈的感覺就是:一個優秀的小說家,他的表情是沉實、縹緲、溫和、多變、堅韌和淩厲的。他們就在我們身邊,就在這個世界的一隅,說出我們的已在的經驗世界乃至未知的靈魂風景。他們的文字是對我們生命和靈魂的真切闡釋、表達和進入,是我們在多年之後,或者現在進行時的一種精神性的鼓舞、發現和安慰。
在閱讀了《血鈔票》(雲南人民出版社2003年9月第一版)不長的時間裏,我又讀到了一部名為《尖叫》(雲南人民出版社2004年1月版)的長篇小說,它的作者依舊是軍旅作家李西閩。需要說出的是:雖然出版社和作家本人將這部小說冠名為驚心動魄恐怖小說,但我仍舊對這一命名懷有疑義。我一直覺得,小說,尤其優秀的小說作品,不應當將它們分門別類地按照某種題材來劃分。就《尖叫》這部長篇小說來說,它在我們已知的經驗、已經的現在和日漸緊迫的未來當中,構築了一種令人窒息、緊張、疼痛、憐憫、憂慮的真實環境。《尖叫》的真實意義和真正的價值就在於此。一個名字叫作安蓉的女子,在日常的生活當中,遭遇到了一係列的車禍和死亡事件。小說所告知的經驗世界已經顯示出了生命的某種悲哀和無奈。而一連串的車禍看起來是對生命的一種戕殘,是對生的一種剝奪和阻遏。而本質的問題是:生命何其脆弱!在鋼鐵之中,灰塵或者紙片一樣,她們堅硬而又柔軟,強大而又微渺,創造和主宰世界,而又被自己毀滅。這是反複的令人無法抑製的悲哀和創痛。這一點,《尖叫》這一文本顯然已經脫離了所謂的“驚心動魄恐怖小說”範疇,而是包含了對生死的價值思考、命運的追問、生命的同情、憐憫、無奈、人類生存的沉重叩詢和越來越發達的現代文明對人本身的戕害等等價值意義。
尼采說:“肉體也是靈魂。”《尖叫》這部小說似乎在暗示這一觀點。一個一個的鮮活的肉體生命在車輪下粉碎、破裂和倒下,在大片的鮮血之中,顯現著生命中某種與生俱來的無奈、脆弱乃至某種宿命的悲哀。安蓉所經曆和目睹的一個個死亡情景,構成了一種強大的視覺和靈魂衝擊力,它們的出現實質上是對現代文明,尤其是汽車應用的日漸廣泛之後的反麵提示和思考,是對我們目前乃至更遠的人類世界的生命關照。還有一個極其重要的因素是:作家在敘述和描繪這些血淋淋的殘忍場麵時,不是以居高臨下、想當然的心態和姿態,而是用同情的、悲痛的和憐憫的筆調向我們說出。這其中體現著創作者一種人人愛人的思想境界。這一點,是我尊敬並且不願意將《尖叫》這部長篇小說歸類為“驚心動魄恐怖小說”的根本原因之一。它在傳達一種屬於人類的持之久長的共同情感,也是一個優秀作家所必需的精神品質和寫作理念。這令我想起海明威在《喪鍾為誰而鳴》中說的一句話:“一個人死亡就是我的死亡,不要這鍾聲為誰而鳴,它是為你而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