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蘇陽緊張得全身直流冷汗時,窗外突然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就像是有人在冰天雪地的荒郊野外推開門軸都已生鏽的破敗大門,哼呀哼呀,空曠而又沉悶,清晰入耳,中間夾雜著像是老太婆在你耳畔叨咕般的吧嗒聲音,有著說不出的怪異,讓人遍體生寒,毛發倒豎。
蘇陽驚乍得差點從椅子跌落下去,喉嚨幹癟得幾乎發不出聲音,“這,這是什麼聲音?難道真的有鬼?”
燕長鋒側耳傾聽,卻發現根本無法辨定聲音的來源。它仿佛是從地底下鑽出來的,又好像是有人手捧著音箱,在你身邊四處奔跑,總之,它就是從四麵八方同時擁湧過來,忽遠忽近,似真亦幻,縹緲不定。你感覺它在身後,待你轉身,它卻又在你的身側幽幽響起。假如你捂住了耳朵,它就聚集在你的掌心,將聲音直灌入你的耳朵中。
燕長鋒心頭大駭不止,他實在無法想象夜深人靜、荒棄已久的孤宅裏,會是從哪裏冒出這些古怪的聲音,難道真的如同蘇陽所說的,有鬼在作祟?再看蘇陽,正躲在牆角,用手使勁捂著耳朵,瑟縮成一團,恨不能用鉛水灌入耳中,讓自己徹底杜絕對一切聲音的接收。
燕長鋒強按捺住心頭的恐懼,伸出手去,將窗戶關上。古怪的聲音一下子消減了許多。他暗鬆了口氣,對蘇陽說:“沒事了。聲音是從外麵傳來的,並不是什麼鬼魂作怪。”
蘇陽畏縮地把手拿開耳朵,果然那怪聲不似之前那麼強烈,而變得斷斷續續,若有若無,如同一個孤魂野鬼在窗外絕望徘徊、摧心長號,反倒將恐怖的氣氛渲染得更加濃烈。
“我受不了這鬼地方了。”恐懼摧垮了蘇陽的勇氣大壩,他嚎叫了一聲,一把拉開門,但隨即身體像被點住了穴道一般,僵立在門口。
燕長鋒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從他肩頭不斷起伏的抖動可以窺探得出他心底劇烈的恐懼。究竟是怎樣的恐懼,才會將蘇陽的理智與身體牢牢控製住,哪怕他脆弱的神經已經崩潰,卻無法扳動僵硬的四肢,癱倒下去。
黑暗中,最容易傳染的就是人的恐懼。燕長鋒感覺有人往心髒處放置了一塊厚厚的冰,全身忍不住要跟著哆嗦了起來。
“不要怕,不要怕……”他極力地自我暗示著,以擺脫心頭的恐懼之情,再自口袋裏掏出打火機,用力地摁下,有一股火苗跳躍出來。
盡管隻是一點微弱的火光,但對於黑暗中的蘇陽和燕長鋒來說,卻是無上的光明。蘇陽的靈魂受火光所牽引,“嗖”地一下子附回進身體。他怪叫了一聲,整個人往屋裏一縮,“啪”地一聲,將門甩上,神經質般地用身體緊緊抵住門,好像擔心外麵有什麼東西要破門而入似的。
透過搖曳的火光,燕長鋒發現蘇陽臉色發青,嘴唇發白,全身像得了傷寒一樣地顫抖不止,額頭上大汗淋漓,簡直像是從水底剛打撈上來的溺水人。
那些冰冷的水從蘇陽的身上轉移進燕長鋒的心底,將他的聲音淋澆得又黏又膩,像水蛇一樣,“你看見什麼了?”
蘇陽拚命地搖頭,驚恐自臉上的每一個毛孔源源不斷地冒出,“沒,外麵什麼都沒有,我什麼都沒有看到。”
“什麼都沒有看到,你怎麼會嚇成這樣?”
“風,好冷的風。”蘇陽用雙手緊緊地環抱住自己,好像身陷冰窟一般。
“風?”燕長鋒實在無法想象一陣風可以讓人恐懼成這樣,“那有什麼可怕的?”
蘇陽嘶聲尖叫起來,“那不是普通的風,是從地獄裏來的風,一直吹進我的骨頭縫子裏!地獄來的風,它在阻止我走出這個門!”
看著蘇陽扭曲的神情,燕長鋒開始有點相信那風的邪門,不禁打了一個寒噤。他拉開衣櫃,從中找了一條毛毯,扔給蘇陽,“裹上它,暖一暖和吧。”
蘇陽將全身裹在毛毯裏,身體的顫抖漸漸地平息了下來。窗外的怪聲似乎得到什麼昭示,不知什麼時候已悄然隱沒。整個屋子回複了一點人間的溫度。
燕長鋒枯坐在椅子上,雜亂無緒。他越來越覺得整個案情朝著自己無法控製的方向滑落。雖然自己竭力地想把它揪回理性的框架裏,但鬼神的陰影卻已悄然襲來,任他手忙腳亂,也無從抵禦。“難道這屋子裏真有什麼不幹淨的東西?”他驚悚著。
蘇陽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麵無表情地從燕長鋒身邊擦過,帶來一股冰冷的氣息,砭人肌骨。燕長鋒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被挑起來,“會不會他剛才開門的時候,將那不幹淨的東西給帶進屋子,或者附在他的身上?”他頓時想到昨天晚上蘇陽開窗“請鬼”的一幕,大腦裏就像被無數雙利爪抓撓似的,滲出斑斑血跡。
借著微弱的星光,他拿眼偷看了蘇陽一眼,發現他目光發直,麵容槁白,行為僵硬,像極鬼附身的模樣,心中的恐懼在加深中。他用手緊緊地抓著椅背,幾乎要將堅硬的木頭捏碎,聲音平靜地問蘇陽:“你沒事吧。”
蘇陽緩緩地轉過頭來,直楞楞地盯著燕長鋒,死白木然的眼神看得燕長鋒的頭皮都幾乎麻炸開來。大約過了一分鍾,蘇陽扔下硬邦邦的一句話:“我困了,睡了。”說完就一頭栽倒在床上,不多時,竟然真的響起均勻的呼嚕聲。
燕長鋒心裏七上八下的,“他到底有沒有中邪呢?”他驚惶地環視了一下四周。鐵樣堅硬的牆壁,墨般黑暗的環境,死神披著黑色的鬥篷,悠悠忽忽飄漾在四周,隨時都會繞到人的身後,將手中的繩索勒緊,把生命的氣息一點一點自喉嚨間擠出。
燕長鋒用力地搖了下頭,極力將這些念頭驅趕出自己的大腦,但卻控製不住恐懼自每一個毛孔中滲透進去,化作針芒,刺痛神經。
為平定心緒,他幹脆站了起來,從衣櫃裏翻出一個枕頭,一條床單,一條被單,將床單鋪在門口的簡單拚床上,把枕頭擱在上麵,躺了上去。
雖然躺著,但他的眼睛卻始終無法閉上,仿佛黑暗中藏著無數的鬼魅,隻待他眼睛落閉,就要撲將上來,扯住他的手,抓住他的腳,將他拖入地獄十八層中。
恐懼最終還是抵擋不過連日勞累所帶來的困倦之意,迷迷糊糊之間,墜入了幽夢鄉。耳畔,依稀傳來長風的呼嘯聲,如怨如訴,似鬼泣,如狼嚎,好像一柄沾滿血腥的長劍在空中飛舞,將死亡的氣息一縷一縷地晃蕩出來,再一點一點地滲進屋子裏,化作冷酷的、壓抑的氣息,將人的夢境攪成一通噩夢。
燕長鋒半睡半醒間,隻覺得房間裏的溫度越來越低,下意識地將被子緊緊裹住。大概是午夜時分,他隱約覺得蘇陽似乎受那寒氣的驅使,從床上爬起,摸到他的“門床”頭,與他並臥。燕長鋒雖覺得異樣,無奈睡意實在太濃,很快就將意識掩蓋了過去。但令他睡夢不得安寧的是,蘇陽大概是寒冷的緣故,總在不停地扯著他的被子,將燕長鋒的睡夢扯得斷斷續續的,就像是浸了水的米線。他隻得用力地抓住被子,不讓它逃離開自己的身體。蘇陽也扯得更加頻繁與來勁了,到最後,簡直就變成了一種較量。如此持續了大概有一兩個小時,燕長鋒的雙臂變得酸麻不堪,手一鬆,被子一下子被扯掉了開去,帶動他的手臂跟著往後揮去,“咚”地一聲響。燕長鋒疼得倒吸了一口氣,他“刷”地一下從“門床”上坐起,惱怒地轉過頭去,準備臭罵一通蘇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