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陽下意識般地把目光投向水井邊。令他心髒猛一收緊的是,兩年前所見的那隻水桶依然靜靜地佇立於井沿邊,似乎時光在它身上停止了,它的存在,隻屬於過去,屬於朱素生活的一部分,陳舊的部分,於是在今日裏的新鮮,顯得是多麼的突兀,就像是一具木乃伊臉上卻鑲嵌著對鮮活的眼珠子一般,讓人心生起極不舒適感。
蘇陽努力地讓視線遠離水井,可雙腳卻像是聽到了什麼召喚似的,不由自主地走向水井,任燕長鋒在身後連聲叫喚都置若罔聞。
水井的井沿由堅硬、灰色的水泥砌就,不過有頑強的小草拱開了這些異端“泥土”的禁錮,將柔弱的身軀自微小的縫隙之中頑強地穿越出來,迸裂成一種生命力的象征。但比起周圍荒草高昂的身姿,這些小草又顯得格外寂寥,仿佛是四麵楚歌中的楚霸王,仰天長歎,孤絕而又淒涼。
蘇陽站在井沿邊,與這些寂寥的小草一起,感受到四麵八方所洶湧過來的威壓感。他張皇地舉頭四望,隻見得無數的草木隨風簌簌作動,仿佛在作著無聲呐喊,要他放棄抵抗,放棄生命,順從歸入自然、泥土的懷抱中。
汗水從蘇陽的額頭上滲了出來,但很快就被九月正午時分的陽光給吸收走了,僅留下一點斑白的痕跡。奇怪的是,強烈的陽光可以蒸發掉他的汗水,卻無法給他的身體增加一點溫度,就好像是陽光的溫度都被荒草所織就的屏障隔絕掉,無法突圍進到蘇陽的體內。
蘇陽的目光落在水桶和井繩上。與兩年前的情景一模一樣,水桶和井繩都是光溜溜的,幽幽地映著刺眼的陽光,散發出如同在月光下一般的清冷氣息。
蘇陽默默地將目光穿越水桶和井繩,轉向井口。昔日驚見井底恐怖怪臉的回憶如同天邊的烏雲一樣地翻滾了起來。他下意識驚恐地退後了一步,踩在一個半柔軟半堅硬的物體之上。心髒與腳步都被提吊了起來,他條件反射般地彈跳開。
“是我。”身邊傳來燕長鋒渾厚的聲音。
蘇陽直直地望著燕長鋒,他的出現似乎一下子將所有的陰霾驅散開,陽光肆無忌憚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升騰起溫暖的感覺。從地獄到人間的曆程。
燕長鋒凝視著他臉上密密的汗珠,疑問道:“怎麼了呢?”
蘇陽垂下了頭,說:“沒什麼。”
燕長鋒檢視了一下水桶、井繩,再看著草叢中被踩開的一條小路,一直蜿蜒通向大門口,說:“看來他們駐紮在這裏有相當一段時間,這草中小徑應該是他們取水時踩出來的。”
蘇陽呆了一下,抬頭看著那條小路,陷入了沉思。
燕長鋒探頭看了一下井底,回頭問蘇陽:“你當年就是從這裏撈出朱素的怪胎兒子?”
蘇陽茫然地點了點頭,問:“你看到了什麼?”
燕長鋒若無其事地說:“除了水和天空的倒影,還能看到什麼呢?”但他的心中卻承受著驚濤駭浪的衝擊,因為就在他剛才探身查看水井的時候,感到一股砭人肌骨的寒氣從井底直衝上來,仿佛他麵對的不是一口水井,而是個冰窟,當下駭然:朱素的怪胎兒子屍體在井底浸泡了長達數年之久而不腐,難道是因為這股寒氣使然?
蘇陽看著燕長鋒的鎮定,慌亂的心緒平和了許多。他看著小道盡頭的大門,問燕長鋒:“我們是不是現在進去?”
燕長鋒問道:“你沒事了?”
蘇陽苦笑了一下,說:“我沒事,剛才隻是想到了一點當日的陰影。要進去的話,最好是現在。之前鎮上的居民告誡過我,別在這裏呆到傍晚,否則容易遇上鬼。”
燕長鋒曬然一笑:“你現在又相信鬼神之說了?”
蘇陽畏縮著說:“就算沒鬼,呆在這麼個陰氣森森的房子總是讓人感覺不自在,隨便出來個人,都可以嚇死人。我們最好速戰速決,早點離開。”
燕長鋒雖然不信鬼神,但自進了院子以來,始終有一種不祥的感覺如影隨形,揮之不去,好像是被一雙沒有瞳仁的眼睛所監視,極不自在,也巴不得早點離開這是非之地,於是不再多言語,從隨身攜帶的包裏掏出萬能鑰匙,擺弄了一番,打開了大門門鎖。
大門“吱呀”地一聲,被推開了。
蘇陽立在台階下,望著門後麵黑暗、空洞的世界,一種莫名的驚慌感爬上了心頭。在圍牆外的時候,他一直覺得對朱宅“舊地重遊”,心情應褪去上次的忐忑與不安,因為裏麵的布局,自己全都了然於胸,最重要的是,上次是抱著“尋鬼”的目的而來,而如今卻是帶著“尋人尋物”的目的,更何況,上次是孤身一人,深夜造訪,而如今身邊多了一名身攜槍支、身經百戰的警察,自然會塌實許多。但如今真的站在大門口,他發現所有的自信全都不翼而飛,掠上心頭的,依然是驚惶與不安,仿佛眼前的荒宅是一張怪獸的血盆大口,隻待他和燕長鋒進入,就“喀嚓”一聲,將二人吞噬其中,不留一點骨渣。
燕長鋒回過頭去,奇怪地看著呆立不動的蘇陽,問道:“怎麼啦,還不進去嗎?”
蘇陽恍然醒悟過來,說:“沒什麼,我現在就進去。”說完,挪動腳步,慢慢地走向朱宅。每走一步,心頭的勇氣就流失一分,心髒跟著抖顫一下。當邁步經過兩扇黑漆大門時,天色一下子暗了下來,刹那間,他有一種很強烈的預感:自己跨進了鬼門關!
未待他平息心頭的慌亂,一股摻雜著灰塵的渾濁氣息湧入口鼻間,忍不住咳嗽了起來。咳嗽所帶動的空氣卷起了更多的灰塵,幾乎將整個肺填滿,讓人喘不過氣來。
燕長鋒見狀,趕緊解下身上的背包,遞給蘇陽。
蘇陽將頭埋在背包裏,使勁地喘息著,背包裏微薄的新鮮空氣總算讓他緩過氣來。
燕長鋒見他沒事,安下心來,環顧了一下四周,說:“好奇怪哪。”
蘇陽從背包中探出頭來,謹慎地呼吸了下,心肺似乎已經習慣了屋內的惡劣空氣,沒有發生咳嗽和喘氣。他用力吐出了口濃痰,啞著嗓子問道:“怎麼個奇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