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燕長鋒與王先生一起來到604門口。燕長鋒敲了敲門,裏麵半天沒有反應。手上加了點力,依然是沒有反應。倒是隔壁的探出個腦袋,不滿地看了他們一眼,責怪了一句:“半夜三更的不睡覺,敲什麼門啊。”然後“啪”地用力甩上門。
燕長鋒沒有理他,繼續敲門。
王先生焦躁了起來,說:“他不會是怕了,躲起來不見人啊?實在不行,我們就撞門算了。”
燕長鋒保持耐心地再敲了次門,仍然是如泥牛入海,沒有任何回應。
王先生臉上的不耐更深了。
燕長鋒轉頭對王先生說:“現在我們懷疑604的住客有生命危險,需要緊急處理,采取特殊行動把門打開,對吧。”
王先生茫然地看著燕長鋒。
燕長鋒盯著他的眼睛說:“你要記住了,將來要是有人問起今天晚上的事,你就說,我們是因為擔心604住客的人身安全,所以破門而入,明白嗎?”
王先生總算腦筋轉過彎來,朝燕長鋒用力點了下頭,說:“對,我們是被迫采取的行動,我可以作證。”
燕長鋒滿意地點了下頭,從口袋裏掏出萬能鑰匙,三下兩下地把門打開,轉頭對王先生說:“我先進去,你跟在我後麵。”
王先生的腦門上綴滿密密的汗珠。燕長鋒手心裏也是濕漉漉的一片。他拔出手槍,打開保險,一咬牙,衝了進去。王先生緊隨其後,進了604。
燕長鋒很快找到屋裏的開關,把燈打開。就如同老劉所描述的,屋裏一片狼藉,各種碎紙屑、啤酒瓶渣丟得滿地都是,幾把椅子東倒西歪地勉強靠牆而立,一台21寸的電視被打破了屏幕,擺放在了屋角的凳子上——這簡直就是一個激烈的打鬥現場,除了缺少個人影。
燕長鋒快步趨近臥室的門。王先生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臥室的門沒有上鎖。燕長鋒飛快地擰開門,摁亮了燈。床上側躺著一個人,看不見他的臉,隻見到他穿著短褲背心,並沒有什麼黑色西裝。
燕長鋒低聲喝道:“警察,快舉起手來!”
床上的人一動不動。
王先生一把衝過去,想把床上的人扳過來。這時,床上的人翻了個身,平躺著,眼睛眨了一下,將眼白翻了出來,接著臉上浮現出一絲詭異的笑容,一字一句地說:“你終於來了!”
頓時,燕長鋒像遭到雷擊似的,心底一片焦黑。他隱隱約約地感覺,這麼多天的尋覓,等待的似乎就是這麼一句話,一句指向自己宿命的讖語。
更讓燕長鋒感到頭皮發麻的是,床上的人說完那一句話後,眼睛就閉合起來。仿佛剛才說話的並不是他,而是另外一隻潛藏在他體內的鬼魂,借用他的軀殼罷了。
王先生也察覺到了床上人的怪異,雙腿開始發抖,說話也變得結巴,“他……那不是他本人!”
就在這時,一聲充滿煞氣的貓叫,將王先生嚇得心髒差點跳出胸腔,燕長鋒也像心口被一塊巨石狠狠擊中似的,五髒六腑都扭曲了起來。他艱難地轉過頭去,看到一隻黑貓正站在臥室門口,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倆,眼神淩厲得幾乎將人的皮膚切割開。燕長鋒認了出來,它正是昨天清晨自6棟602房間出來的那隻黑貓!
空氣像被膠水粘住一樣,黏滯了起來,王先生和燕長鋒沉重地喘著氣,卻仍感到氧氣無法透進肺膜之中,難受無比,惟有床上人不受外界的任何影響,均勻地打著呼嚕。
就在燕長鋒神經之弦快要繃斷,幾乎把控不住地要開槍射擊時,耳邊傳來一個空洞的聲音:“咦,你們是誰,為什麼會在我屋裏?”
所有的緊張氣氛一下子鬆懈掉了。燕長鋒長出了一口氣,發現由於過於緊張用力,手背上的蒼白骨節都曆曆在目。再看王先生,情況更糟,臉色發青,目光呆滯,一副快要暈倒的模樣。黑貓也像是接到指令似的,低低地叫了聲,不知道是在表達不屑還是示威,然後掉頭慢慢地踱開。
燕長鋒緩緩地轉過頭,目光剛好撞上床上人的眼神,胸口不由地一蕩:如此渙散無力的眼神,哪裏還有半絲半毫之前的暴戾之氣?
雖然對方的眼神令人無法揣摩,但他的輪廓卻讓燕長鋒找到熟悉感。不錯,那是蘇陽的形狀,但卻是年老版的!因為眼前的蘇陽,比起四年前,至少要蒼老上十幾歲。這種蒼老,不僅表現在臉龐的皮膚暗淡無光華,眼角多了不少的細紋,更重要的是整體的光彩,再找不到四年前的明亮與朝氣,而像是一口在逐漸幹涸的泥塘,填滿了渾濁與絕望。更讓燕長鋒感到極不舒服的是,眼前的蘇陽,表情特別不自然,仿佛在蹩腳地模仿著另外一張臉。燕長鋒確信之前不久剛見過這張臉孔,但卻一下子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又是誰。
燕長鋒沉浸在震驚之中,以至於忘了回答蘇陽的質問。倒是王先生接過話來:“我你應該認識的吧,就是504的,住你樓下。這位則是市公安局的燕警官。我們進來,是為了調查你剛才為什麼吊在我窗口,裝神弄鬼嚇人。”
“哦?”蘇陽神情冷漠地說:“我為什麼要半夜吊在你窗口裝神弄鬼?再說了,這窗戶早就釘死了,我怎麼爬得出去?”
王先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走到窗戶邊,仔細觀察起來。才第一眼,他就臉色大變,若不是及時扶住牆,恐怕已經癱倒在地。
燕長鋒放眼望去,呼吸亦是跟著一緊:那窗戶果然被一長溜的釘子密密麻麻地封死掉,釘頭上的鏽跡顯示其封死的時間至少在一年以上。詭異的是,窗戶玻璃上貼滿著黃紙,紙上亂七八糟地畫著符號,初看起來像是鎮鬼的符,但仔細再看,卻發現不對,那些像是胡亂塗鴉的圖形,竟然都是眼眶和眼睫毛所組成的眼睛,但全都沒有眼珠子!你可以想象人被無數隻沒有眼珠子的眼睛盯著的感覺,那就像是置身墳場,跟無數的鬼魂幽靈在一起!
有冷氣自燕長鋒張開的毛孔注射了進去,在皮膚表麵反應形成小疙瘩。他強忍住心頭的難受和惡心,問蘇陽,“你叫什麼名字?”
“張成廷。”報的名字果然與老劉說的一樣。
燕長鋒皺了一下眉頭,說:“可以查看一下你的身份證嗎?”
張成廷從床頭的錢包裏掏出身份證,麵無表情地遞給燕長鋒。
燕長鋒瞄了一眼,心像高山響鼓一樣地“咚咚”響了起來。他終於明白,蘇陽所模仿的誰,就是身份證中的張成廷,也就是原先居住在上領公寓704的神秘黑衣房客!
燕長鋒再次仔細辨認了一下身份證上的照片,與眼前的蘇陽對過。不錯,兩個人的輪廓是有六七分像,足以欺騙過一般人的眼睛。但燕長鋒以受過訓練的專業眼光,很快就找到兩人的諸多不同點:首先,張成廷的眼睛上梢有一道細微的傷疤,蘇陽沒有;張成廷的耳朵與臉型不成比例地小,蘇陽卻是正常的;還有,蘇陽的眼睛比張成廷要大一點,五官也稍微協調一些。
如果說外表僅有六七分像的話,那麼神情就有八九分像!尤其是略微眯起眼睛的神態,活像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燕長鋒暗暗吃驚:究竟是蘇陽頂替了張成廷的身份呢,還是張成廷借用了蘇陽的身體?
燕長鋒極力地把這種荒唐的疑問自腦海中驅趕出去。作為一個唯物主義者,他所接受的一個事實就是:張成廷已經死了,自四年前被發現離奇暴斃於上領公寓704後,他的屍體經法醫解剖檢驗,隨後已被火化,也就是說,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張成廷的影子,除了一個名字!
燕長鋒把身份證還給蘇陽,裝作若無其事地問道:“你是做什麼的呢?”
“在一家廣告公司當文案。”
燕長鋒更加證實對蘇陽身份的確認。不管他怎樣地偽裝成張成廷,他烙印在大腦中的教育背景和知識技能卻都無法改變。他緊盯著蘇陽的眼睛問:“哪裏人?”
蘇陽的眼中現出茫然之色,“我哪裏人?廣州的吧。”
“廣州的?那好。”燕長鋒招呼王先生,“你用廣東話跟他交談一下。”
王先生驚魂未定地一步一步地將身體從窗戶邊拖到床頭,用廣東話跟蘇陽打了聲招呼:“你好(音:nei hou)!”
蘇陽直勾勾地看著王先生,沒有應答。
王先生原本就雙腿發軟,蘇陽僵直的眼神就像是加在駱駝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讓他再也堅持不住,“撲通”一聲跌坐在地,背部不停地抽動著。
燕長鋒沒有心思去安撫王先生的恐懼,他目光堅定地看著蘇陽,一字一句地說道:“你不叫張成廷,而是叫蘇陽;你也不是廣州人,而是福建人;今年30歲,而不是33歲。四年前,你也是在做廣告文案,不過是在一家美資公司,叫做安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