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宅迷兆1(2 / 3)

人在睡覺的時候,身體是陷入一種“假死”的狀態。也就是說,大腦會將人的許多行為“開關”都給關閉了,避免人在睡眠的無知狀態下傷害到自己或他人,比如伸手給自己臉一拳,或是踢你身邊的人一腳。但人若是受到某種刺激,會使大腦的某一部分神經比較興奮,於是出現了大腦中樞的一種斷裂。簡單地說,你的大腦有一部分是清醒的,但又有一部分仍在沉睡中,而這兩部分之間的信息,是相互不溝通的。於是人就會發生夢遊的行為,而且自己卻對這個行為一無所知。

在夢遊的狀態下,身體的肌肉要比平常裏放鬆得多,而且人的注意力會主要集中在某一個點上,忽略一些外在的因素,包括危險。在這種情況下,人往往可以做出、做到許多平常裏做不出的行為來。這個原理就跟人在害怕時會做出一些平常裏做不到的事情一樣,比如會擁有更強的彈跳力以跳過懸崖、更大的力氣以扯斷繩索等。而在卷宗中也記錄到,蘇陽是有夢遊的習慣,比如他在夢遊的狀態下打開步雲花園6棟602室裏的音箱,將朱素的骸骨倒了出來。那麼當天他進入704,並從704扒著陽台一層一層地往下跳,也極有可能是在夢遊!隻有夢遊的狀態下,他才可能完全忽略跳樓的危險性,也可以更好地操控自己的肌肉,靈活自如地做到抓住陽台,並在空中保持身體的平衡性!

不過燕長鋒很快就又從自己的推理中找出一個漏洞:如果蘇陽是扒著陽台跳下的話,那麼他如何騰出手來帶走704房客的人頭?難道是還有其他人在現場?燕長鋒想起卷宗中所記載的在花壇裏找到的那一個貓腳印,一個念頭浮起:難道人頭是貓叼走的?

雖然他覺得這種想法有點荒唐,但細想下來,卻越發地感覺到,現場應該有一隻貓。這不僅是從花壇裏遺留的貓腳印推理得出,而且也是從蘇陽的夢遊行為導出的。因為雖然夢遊中的人,可以做到一些平常時做不出或做不到的行為,但卻很少會去做那些平常裏連想都不會想到去做的事情。也就是說,若是你的大腦裏沒有這個行為的“模板”,那麼不論你是在清醒時還是夢遊狀態,它都不會給肌肉下指令。隻有當大腦接收到了類似的信息,才會引導意識去做出該反應。即是說,當天晚上,蘇陽應是見到了類似的跳樓場麵,然後才下意識地進行模仿。而他手腳並落到地上的痕跡,足以證明他應該是在模仿貓的動作!

“貓,貓……”燕長鋒想到了從步雲花園6棟602室竄出的那一隻抓瞎邢警陳昆眼睛、誘導邢警大隊長陸霄跳樓的黑貓。“難道它真的跟這個案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燕長鋒心頭一團亂麻。好不容易將案情的分析從“鬼”上撥回到了人身上,現在卻又跳出一隻不可理喻的貓。“看來這602凶案果然是非同尋常。”他怵惕著。

第一個疑點有了一個答案,燕長鋒無意再去對黑貓的問題進行發掘。因為他覺得,人的邏輯推理,可以對人的行為進行一個合理的還原,但對於一隻貓的行徑,卻根本用不上,因為你很難去模擬貓的思維。所以最好的應對辦法就是,自己親自去麵對黑貓,目睹它的行為,再進行一個判斷。於是他將精神轉移到第二個疑點上。

第二個疑點雖然目前沒有答案,但相對而言,其調查起來就會簡單得多。對於704房客的身份無法確認這一點,燕長鋒有一點意外,也有些不滿。他知道這根本不是無法查出的問題,而肯定是各刑警們為老陳等人的死亡嚇破了膽,不敢深入調查下去。不過這也沒有太大關係,他相信以自己多年的辦案經驗,不用多久就可以令這個問題水落石出。

第三個疑點,老陳臨死之前究竟看到了什麼呢。燕長鋒點了根煙,在心中細思起來。從老陳臨死前的模樣來看,他應該是承受極其大的驚恐。可是法醫事後從老陳放大的瞳孔中卻找不到任何的殘存信息,似乎當時的現場就是一片黑暗。那黑暗中有什麼東西會令一個身經百戰的老刑警嚇得肝膽俱裂而亡呢?另外,老陳的彈匣為何會掉了下去呢?因為正常來說,除非是自己動手,否則很難有人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彈匣從一支被緊握的手槍中卸掉。可是對於一個身處危險中的人,他怎麼可能去卸下自己的彈匣呢?另外從事後的檢測來看,老陳生前曾扣動過扳機。那麼他肯定是不知曉自己彈匣已掉落的事實。燕長鋒倒吸了一口冷氣,那究竟會是什麼東西卸掉老陳的彈匣呢?蘇陽,還是黑貓?似乎都不太可能。那難道屋子裏就是還有第四個人,而且是無影無形的?燕長鋒的頭開始疼了,“為什麼總要指向鬼呢?”

他幹脆跳過這個問題,眼睛盯著老陳臨死前用力拉門的姿勢,心頭飛快地轉了起來:從老陳的動作來看,他當時肯定是極力想打開門,逃出去,但他卻又弄錯了開門的方向——陽台的門是往內拉的,而不是往外推,於是以為打不開門,從而讓自己陷入徹底的絕望中。可是卷宗上寫明,老陳當初為監視蘇陽,曾在上領公寓住過一段時間,那麼他不可能不知道門的打開方向啊。“難道他把陽台的門當作了大門?”燕長鋒心頭一震,他總覺得在老陳進入704房間的時候,有一刻中他的意識是被剝奪了,也就是說,有另外一股精神力量占據了他的大腦,讓他做出了一些自己根本沒有意識到的動作,比如移動到陽台門口,卸掉彈匣,甚至可能最終導致老陳死亡的,也就是這一股神秘的精神力量。

在燕長鋒所經手的案件中,曾遇上過一個以精神能量自殺的案例。死者是一名虔誠的基督教徒,家庭婦女,約有四十歲。在死前的一個月中,她總是不停地對家人說,她見到了耶穌,人們正在用釘子釘入他的手心、腳心,最後用長矛刺中了他的心髒。後來時,她又改口說,她看到耶穌進入了她的身體,她在替他受難。隨後,她的手心和腳心就開始自動流血,不見傷痕,但卻有源源不斷的鮮血汩出。這種現象一直持續了一個星期,後來一天她的家人一覺醒來,發現她已經死了,心髒位置凝固著一灘血漬,似乎真的是被一支長矛刺中似的。他家人懷疑是謀殺,就報了警。法醫在對屍體進行檢查後發現,死者的全身皮膚表麵並無任何傷痕,內部的血管卻斷了,那情形,更像是有一股大力撞擊到她身上,將她的心血管震裂。但很顯然,世間並沒有人可以做到這一點,除非是武俠小說中的那些高手,可以一掌震斷別人的血脈。後來,法醫根據死者家人對她生前異常情況的描述,得出結論說,她是被自己殺死的!她想象自己是耶穌,正在承受著釘死在十字架的酷刑。由於她對於宗教信仰的虔誠,她對這個結論深信不疑,從而在潛意識中對自己的身體進行操控,製造出代耶穌受難的模樣,最終死亡。

出於好奇,燕長鋒後來查閱了大量的資料,發現該案例並不是孤立的,全世界到處都有這種叫做“聖痕”的現象發生過,即在人的身上,出現與耶穌最後受難一樣的傷痕,而出現“聖痕”的人,幾乎都是虔誠的基督教徒。心理學家將這種現象歸結於心因性紫瘢(沒有明顯的原因自發的失血),並對這個現象進行進一步的研究,最後發現,這些人身上都有以前創傷的痕跡,也就是,在他們以前的生命曆程中,曾經受到過傷害或者虐待。心理學家據此分析說,這些人的性格中多半存在著童年或者舊經曆的陰影,其性格比較抑鬱甚至孤僻。他們無法對外拓展自己的個性,將這些心理上的傷痕轉移出去,隻好加強對內心的求索。而宗教信仰無疑為他們的傷痕找到了一個理想的精神出口。他們一方麵將自己的傷痕交予上帝,相信上帝會撫平它,但另一方麵卻又在刻苦的修煉之中,試圖達到更高的境界,以向上帝靠攏,即“我要努力成為我能成為的人”。這種與上帝同一性的強烈渴望,會導致出現“聖痕”,因為那代表著上帝對他的同一性認同的標記,從而他實現了將以往的傷痕消抹去、重獲心理上的新生。

燕長鋒懷疑,老陳也正是死於心因性紫瘢,這源於他個人心中的陰影,而這陰影,可能來自於他的個人經曆,也有可能出自職業的壓力。對於一個警察來說,其職業特點決定了他生活中要時常麵對凶殺、血腥與殘暴,而這些陰暗的事件,會在他的心理上打下烙印,在不知不覺中影響甚至扭曲著自己的個性。而老陳極有可能有過更為慘痛的傷痕,這些記憶藏在他的潛意識深處,並被上領公寓704房裏的神秘精神力量所激發、放大、扭曲,從而觸及恐懼及死亡的按紐。

燕長鋒歎了一口氣,為老陳的悲慘命運生出了一絲哀傷的情緒。他再燃上一支煙,在煙霧中,暫時忘卻血腥氣味的襲來。

一根煙燃盡,燕長鋒基本上已經確定老陳是死於自己的精神力量。因為在黑暗中,他什麼都不可能看到,看到的,隻能是自己想象中的情景。燕長鋒的心裏微微地顫抖了下,對這個案件產生了一點退縮之意。他不害怕跟任何有形的東西作對,哪怕對方多麼凶殘、無情,他自信都可以應付得來,但若對手是一個無形無體卻又無處不在的精神能量的話,那麼他就不知該如何應對,就像是一個拳擊手,對著對手,哪怕隻是一個沙袋,他都可以不斷地調整自己的出拳方式、速度及方向,給予對方打擊,但若是麵對著空氣,那麼他就不知道該如何出手了,更遑論取勝。最為重要的是,燕長鋒並無法在心底確認自己真的是純淨無暇,無所畏懼,可以不受外界邪氣所侵染。喜怒哀懼愛惡欲,所謂七情,人皆有之,隻是有所分重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