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幹娘護著,在生產隊幹農活的日子裏,雖然生活艱苦一些,農活累一些,但也有一種苦中有樂的感覺。時間一晃三年過去了,不知怎麼被大隊書記發現我還會寫寫,就推薦我到大隊新辦的初中班擔任民辦老師任初一班主任。
事後,我才聽說當時大隊部為了我任教民辦教師這一職位,爭論得非常激烈,由於父親的問題,公社對老支書用我這個“黑五類”子女也有看法。在老支書的堅持下,我終於走馬上任,暫時脫離了“臉朝黃土地背朝天”的苦日子。每個月有25元錢的工資收入,這對於知青來說,等於過上了天堂的日子。我為什麼記住老支書?不僅僅是他頂著風險,讓我這個“黑五類”子女當上了人民教師,更讓我感動的是,老支書拒絕接收知青送的禮物。凡是有過下放經曆的知青都知道,當時在農村基本形成一個定律,知青想抽調上去,必須請客送禮拉關係。在我去任教之前,老支書的家我從來沒去過,三年來,最多隻見過兩次麵,連話也沒說上一句(說實在的,整個大隊的人都懼怕他,我當然也不例外了)。當上了老師,我很想表示自己的一番感謝之心,買了兩瓶酒、兩條雄師牌香煙偷偷地送到他家,沒想到東西剛拿出來就被他大罵了一頓。原來,他既不喝酒也不抽煙,你想賄賂他也沒門。還好老天有眼,給了我報答他的機會。老支書不識字,大隊對外的一些業務,他信不過別人,來往的書信每次由他口述我執筆代他寫。有的時候到了吃飯時間,留他吃個便飯也不肯。在農村的幾年裏,老支書從來沒有給我請他吃飯的機會,最多是喝一杯白開水,拿了寫好的信就走人。
這麼好的一個好人,在塵世間並不多見。按道理說,老支書應該好有好報,但他的命並不見得好。他的妻子在他兒子周歲時就因病去世了,為了4歲的女兒和1歲的兒子不受苦,他一直堅持不續弦。當時在農村,按照他的條件找個老伴並不困難。我曾勸他,兩個孩子已經長大,應該考慮一下自己的問題,他卻說,等兒子成家後再說。
1977年父親被解放並落實了政策,我也就離開了農村。
一般的情況下,我三四年回去看他們一次。記得五年前我回農村去探望他們時,老支書的兒子早已結婚,與父親分了家。老人獨自一個人住,那個所謂的家隻是間柴房。從恩人蒼老無奈的模樣中,你幾乎看不到40年前那鋼鐵人的影子,心裏難受的我當場就流下了眼淚。臨走時,我留了一些錢,讓他補貼家用,但他依舊板下臉不肯收。我當場火了,告訴他說:“你不收下,下回我就不來看你!”這樣,他才勉強收下。去年,我抽了個空,又回到農村去看望兩位恩人。幹娘命好,兒子女兒對她都很孝順,小兒子還請了個保姆照顧她。幹娘的身體還是那麼硬朗,隻不過耳朵有些背了,得知我要去,她已早早準備了一些本雞蛋,用紙頭一個個包好。
老支書的情況卻很糟糕,其中一條腿兩年前被汽車撞斷,骨頭雖然接上卻已經拐了。看見我來了,他高興得一個勁兒留我吃飯,我怎麼忍心給這位近80歲又拐著腿的老人增添麻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