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郵差。”杜衡聳了聳肩。
警方的效率很快,一個小時之後就全部撤離,蘇舒留了下來,第一次來別人家做客就遇上這種事,蘇舒臉上並沒有顯露出任何多餘的情緒。
他甚至沒有安慰張謹。
將浴室裏一直打開的水龍頭關上,蘇舒盯著電視屏幕上的卡通片,坐在了沙發上,張謹坐在他旁邊,低著頭。
“其實你全部記得吧?你什麼都記得吧?”麵對張謹,蘇舒忽然說。
“你說什麼?你說我記得什麼?”古怪的看著蘇舒,張謹臉上一臉莫明其妙。
“過度悲傷以致於竄改自己的記憶……是假的,真正的你什麼都記得吧?”蘇舒忽然笑了,“記得妹妹們早已死亡的事情,記得自己家裏發生的一切,你其實什麼都記得吧?”
“蘇舒你……”張謹抬起來的臉上眼圈通紅,他皺著眉抱住自己的頭,像是拚命回想什麼似的,他的嘴巴張大,然後慢慢合攏,張謹的表情變了又變,最終歸於平淡。
抬起頭,張謹輕輕道,“你猜對了。”
嘴角微微揚起一個小小的弧度,下一秒,張謹竟笑了,抬起頭的張謹完全不再是那個羅唆,老實有點窩囊的公務員,黑色的眸子沉如死水,張謹現在是個讓人完全看不出情緒起伏的危險男人。
“張謹的妹妹們在四年前因為事故去世了,張謹的精神受到了嚴重的刺激,想要否認不想承認的事情的最終結果就是他忘記了那天的事,更加確切的說法不如說……他竄改了自己的記憶。就像用修正帶將不想要的字劃掉然後寫上新的一樣,他把自己不想要的記憶用‘修正帶’貼住,然後寫上了自己希望的記憶:那天他的妹妹正好不在家,被臨走前的歹徒弄傷的人隻有他,然後他被救,家裏除了錢財之外沒有其他損失。他那樣告訴自己,然後他相信了。於是那就成了張謹的記憶。一個大難不死,幸福美滿,所以大家以後更加相親相愛的記憶。”
醫生對張謹這樣說過,張謹心裏的回答:“放屁。”
“你怎麼知道的?你應該什麼也不知道才是。”麵無表情的轉向蘇舒,張謹問他。
“……因為我眼神很好。”推了推眼鏡,蘇舒垂下眸子。
“啊?我覺得我演的很像啊!”張謹哈哈大笑,眼圈明明通紅的像剛剛大哭一場,可是張謹的表情卻是大笑,有點輕微的不協感。
“你真的是郵差麼?”張謹輕輕問。
“如你所見,我們可是幾乎天天見麵的。”蘇舒平板的回答。
張謹看了看蘇舒坦率迎向自己的視線,半晌轉過頭看向電視屏幕。
“妹妹們被他們埋在那裏,我不久之後就知道了,本來長得很好的樹忽然開始掉葉子了,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了。”
“那些笨蛋做的一點都不夠好,那些警察都是陌生人,他們自然看不出。可我一眼就知道了……”臉上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張謹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小葉子手裏死死捏著的珠子是楚柔腕上戴著的,她們身上有江南身上的煙味,還有最重要的小楠身上穿著外出服是她說要和葉臻約會時候才買的,那天是她第一次穿那件衣服。這些可都是隻有熟人才知道的細節,有點諷刺是麼?事後,我立刻就猜到凶手可能是他們了,還裝瘋賣傻把那些可能能尋找出蛛絲馬跡的東西藏了起來,他們殺了我妹妹,我還幫他們隱藏,你說我可笑不可笑?”
“我給了他們四年時間,我要的不是他們的自殺,我想要的其實隻是他們承認而已!做出來的事情至少承認好不好?做錯了事情要說對不起,小葉子都知道的事情,他們竟然不知道!”張謹笑了,諷刺的笑了,“他們殺了人,殺了朋友最重要的家人,不對死者說一句道歉,不對生者說一句道歉,甚至對朋友避而遠之,甚至……想要殺我滅口。”
看到蘇舒愣了愣,張謹繼續笑著,“難得見你驚訝,四年裏我遇上多少次大難不死,你以為我每次當真以為自己隻是大難不死麼?”
垂下眸子,“有人想要殺我才是真的吧……”
“我買了巨額保險,四年裏,我早就做好了隨時會死的準備,可是……我不甘心。”
“二月二十九日對我來說不是生日,那是妹妹們的忌日,我希望他們能在妹妹忌日之前承認自己的錯誤,至少向她們道歉,這樣想的我……果然是個傻瓜麼?哈!我把他們想的太好了麼?我以為他們可以明白的,誰知他們竟然死掉了……”幹笑了幾聲,張謹低下頭。
“他們表現的太純良,我甚至以為是自己錯怪了他們,我當郵差是為了找尋當年看過凶手的郵差,請他證明看到的凶手不是我的好友,我當郵差不是為了抓出殺害妹妹的凶手,反而是想給殺害妹妹的凶手找人脫嫌,這點你沒猜到吧,蘇舒?”
看到蘇舒忽然皺眉的表情,張謹咳了咳,“四年前我被歹徒綁起來的時候,有個郵差過來送信,因為一直按門鈴,那個歹徒怕被發現所以出去應門了,為了表現的自然,他當時不會變裝,所以……那名郵差是唯一知道凶手長相的人。我當郵差,就是為了找當時那名郵差。”
所以才換了那麼多家郵局,至此,蘇舒忽然明白了。
“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很傻?”張謹卻隻是說著自己的事情,
“不過,我沒傻到底,也沒有那麼高尚,好幾個夜裏忽然醒過來的時候,我都做了自己殺了他們的夢,搞不好我心裏……其實是想殺了他們的。我等的不耐煩了,他們再不承認的話……搞不好我會真的殺了他們,給了他們最後的機會,也是給我自己最後的機會,我把妹妹當年的遺物偷偷拿給了他們。”
張謹表情麻木的看著遠方。
他跟蹤楚柔回家,看著楚柔毫無防備睡在地鐵上,睡在自己身邊,周圍沒有人,那瞬間,他是真的想要殺了他的,不過他沒有,他最後隻是把小葉子死時緊緊攥在手裏的珠子扔進了楚柔放滿糖果的口袋。
他等待楚柔看到那顆珠子之後有所反應,然而很快的,他知道了那個反應:楚柔自殺了。一枚珠子卡住了她的氣管,她就那麼死掉了。
後來他和葉臻見麵了,葉臻象對待普通老友那樣對待自己,他是溫柔的騙子,所有人裏,隻有他一直在配合自己演戲,明明什麼都知道,明明知道自己的妹妹們已經被他們殺掉,可是卻象自己一樣,假裝她們都在。可是張謹知道那個人心裏一直在愧疚,他的眼神閃爍,充滿祈求。
葉臻是個膽小的騙子。
可是騙子終究是騙子。
雲霄飛車上,張謹把小楠的白色裙子扔了出去,他不強求了,葉臻承認也罷,不承認也罷,他不強求了,他知道葉臻過得不好,這麼多年來一直過得不好,那是一輩子的譴責麼?
妹妹白色的裙子落下去,就像妹妹小小的身子落下去一般,張謹那時候哭了。
為自己的無能哭泣。
那個時候他已經決定自己什麼也不管了,妹妹們那邊自己會給她們賠罪,他不再強求什麼道歉,人都不在了,道歉又有什麼用?
“現在說這個也沒用了。”
末了,站在原地,張謹臉上沒了任何表情。慢慢的,他往外走去,沒有看蘇舒一眼,就像累極了一樣,張謹低著頭向自己的臥室走去。蘇舒盯著他頹然的背影,忽然道,
“張謹,你真的以為他們是自殺麼?”
盯著這樣的張謹,蘇舒忽然說。
“你真的不相信你妹妹還活著麼?你自己都不相信她們的存在麼?”
連你都不相信她們的存在的話……
我要相信麼?
看著院子裏站著的三個淡色影子,蘇舒又推了推眼鏡。
“我說的自己眼神好不是那個眼神好啊……”喃喃的自言自語了幾句,半晌,蘇舒聳聳肩,歎了口氣,“都是一幫任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