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2 / 2)

然而,作為一代高僧,在道德世界裏,我們把弘一法師視為具有標杆性意義的人物,其影響顯然不僅僅隻是限於教內。事實上,弘一法師舉手投足,一言一行,在教外“俗人”的眼裏,也是備受關注,乃至激賞的。如蔣維喬先生回憶有一次他在上海與會應慈老人的講經,“某日有一山僧翩然蒞止,體貌清臒,風神朗逸,餘心異之;但在法筵,未便通話。歸而默念,莫非弘一法師乎?既而會中有認識法師者,告我曰是也”。蔣先生乃民國大學者,眼界當非泛泛,而天下出家人何止千百,為何蔣先生見有風度超然,令人神往者,卻獨獨會推測為是弘一法師呢?這種想象,其中所透出的消息自是不言而喻的。

再看葉聖陶先生那篇廣為流傳的《兩法師》。葉聖陶先生乃文章高手,在文中提到印光、弘一兩位尊者時,用語相當恭敬與嚴肅,但在字裏行間對弘一法師似流露出更多一份親切與敬慕。文章寫到,在一個晴秋的午前,好些人在豐子愷先生的引領下與弘一法師相會,在座的一些人,有法師的舊友或學生,而作者則是與法師第一次見麵。但不論舊友還是新識,大家都“默然不多開口”。剛開始,作者還有點不習慣,以為這是由於“僧俗殊途,塵淨異致,而有所矜持”。但很快他就感到,這是一個特殊的會晤,能與弘一法師靜坐相對,“言語是全不需要了”,那種“恬然的靜默”,實在有一種“難言的美”。正是在這種別樣的氛圍中,在弘一法師那種特有的光風霽月般的風光朗照下,作者受到了感染,好似靈魂受到了一次清洗,感到似有一種朦朧的悟啟,使他多少領略到法師的“健康”、“安詳”與“境界”。這是否就是一種人格魅力的無言感召?

還需要指出的是,蔣維喬先生是位哲學家、教育家,他對佛教既有了解,又有信仰,曾寫過不少在當時很有影響的佛學著作,他獨獨對弘一法師多有心儀,這似乎就有點不太一般了。葉聖陶先生是位文學家、教育家,他對佛教沒有信仰也無甚了解,他在拜見印光法師之前雖然對“這名字知道很久了”,但並不認識佛教界的這樣一位高僧;而對弘一法師,則是先由知道李叔同先生,而後“知道李先生現稱弘一了”,才“不免向豐子愷先生詢問關於弘一法師的種種”,並“十分感興趣”了。這兩位都是民國時代很有影響的知識分子,從中我們似可看出弘一法師在俗界的影響及來由。

然對弘一法師而言,他之被視為道德的楷模,自己卻無絲毫之刻意,也不假任何之聲勢。一如東晉名士習鑿齒在與謝安書中盛讚東晉高僧道安,揭示其僅以個人的道德領袖群倫之特點所說:“無變化技術可以惑常人之耳目,無重威大勢可以整群小之參差。”都是純以個人的道德學問與人格魅力,而得到緇素共尊,真正體現了一種道的價值與力量,實如俗話所說的“有麝自來香”。有所不同的是,去古日遠,世風墮甚,雖說與今天相較,弘一法師的那個時代尚不失可愛,也不乏對道德之追求者,但近代社會的鄙薄之氣已漸趨形成。這就使得像弘一法師這類高僧大德的出現變得更難能可貴,更值得發掘、弘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