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叔子、彭士望,屬於任一群體都要有的“核心人物”,群體的“靈魂”。在他們遇合之前,自然有其他的結交,甚至比屋而居、情同手足(如魏氏兄弟與曾燦)。但在彭士望、魏氏叔季一再記述的這一幕發生之後,似乎一切都有了變化,為一個群體所需要的“同誌之感”,終於發生了。兩個同樣激情四溢的人物由此相遇,此後又不斷地彼此點燃,並試圖引燃周圍的人,在贛南的一處山中,不倦地營造詩意,甚至感動了方以智、施閏章這樣的人物。
無論在叔子還是彭氏,那都屬於一生中僅能一次的遇合。直至康熙十九年(庚申)叔子病逝,彭士望還感慨萬千地說:“叔之人,非常人,吾與叔之交,非常交。”(《與門人梁份書》,《樹廬文鈔》卷二)由傳世的文集看,“九子”中熱力四射且互為映照的,確也是彭、魏。情況很可能是,魏叔子、彭士望的內在需求,借諸亂世尋求滿足。“危機時刻”的個人意義不妨人各不同。在魏禧、彭士望,惟那一特定時刻才有可能造成如此深切的“相依存”之感,此感因此即成永恒,成為了永久的懷念。
較之魏氏兄弟,彭士望的政治閱曆,的確豐富到了不可比擬。他曾師從明末大儒黃道周,曾一度在史可法幕中(陸麟書《彭躬庵先生傳》,《樹廬文鈔》)。彭氏本人致書方以智之子方中履自述平生,說自己早年“傾家急難,借軀報仇”,“任俠為狡獪”,明末頗事結交,“為閣十楹,居四方之客”(同書卷一《與方素北書》)。叔子也說彭氏避地寧都後,還曾應楊廷麟召,“護軍西行”(《彭母朱宜人墓誌銘》,《魏叔子文集》卷一八)。
較之上述事跡,對於本書所敘述的故事更重要的是,彭士望與魏叔子,都屬於那種鍾情於朋友的性情中人,較之常人更容易達到忘情無我的境界。他們的“久而不回”的堅韌,由此而得以證明。這或許竟是他們的最大成就——兩個人都熱心於用世,世道卻使他們歸於無用;而他們卻終於以其堅韌,成就了一段友情。
由彭氏本人的文字看,這是個性烈如火的男子。他曾說自己“褊心躁氣”(《葑芻別同學諸子》,《樹廬文鈔》卷一〇),說自己少年時讀書,“至生死盛衰磊軻不平事,輒抵幾痛哭,愈疾讀,聲淚湓溢”,激憤之餘,恨不能“剖割”了那廝(《與方素北書》)。
無獨有偶,季子當讀到有關甲申、乙酉的書,也會“欲引刀自揕其胸,狂呼累日夜”(《書梁公狄〈甲乙議〉後》,《魏季子文集》卷一一)。即使有長者風的邱維屏,一旦“爭辯事理”,也會“高聲氣湧,麵發赤,頷下筋暴起如箸”(《邱維屏傳》,《魏叔子文集》卷一七)。甚至門人子弟,性情也有相近者。梁份就自說“生而質直,為世所不容;激而成癖,又不能容物”(《哭確齋先生文》,《懷葛堂集》卷八。按:確齋即林時益)。彭士望也以為易堂諸子的性情過於狂熱暴烈,說“吾堂兄弟亦複漸染此病,未能超脫”(《複門人梁質人手簡》,《樹廬文鈔》卷四)。一夥烈性漢子,既然將熱血傾倒在一處,也就難免相互引燃、彼此燒灼的吧。
抵達寧都時天氣燥熱,我們忽略了這熱氣中包藏的危險,當時應當想到,這是一場雨的前兆。得了寧都地方誌辦公室李先生、縣采茶劇團鄧先生的引導,午餐後即四處搜尋。河東塘角的邱氏宗祠,據說是1999年由族人醵資修複的,出資的包括在台灣的邱氏後裔。宗祠門外刻有“邱邦士家廟”字樣的銅牌,證明了邱維屏在其後人心目中的分量。
魏伯子有詩曰:“邱子河東宅,長橋到裏門。數株鬆下屋,百畝水中村。”(《雜興》,《魏伯子文集》卷七)可知其地有鬆、有水塘。楊龍泉為《丘邦士先生文集》撰序,說邱維屏之廬“卑隘,僅容膝”,邱氏“日歌詠鬆下,鬆皆數百年物,磥砢盤鬱,若層雲覆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