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用踢足球打個比方的話,現在,何晏把球“盤帶”了一會兒,踢給了天才少年王弼。王弼怎麼接招呢?我們再往下看:
弼便作難,一坐人便以為屈。
王弼便開始對何晏的觀點逐一駁難,我估計他一定是不卑不亢,侃侃而談,口若懸河,簡直帥呆了!等他駁難完畢,“一坐人便以為屈”。這裏又要解釋一個清談的術語了,就是這個“屈”字。“屈”和“勝”是相對的,“勝理”是獲勝之理,“屈理”當然就是屈服之理,落敗之理。當何晏和王弼在論難的時候,滿座的談客都成了觀眾,忙著聆聽、欣賞和理解,當他們的論難結束的時候,滿座的觀眾便又有了新的角色了——他們又成了打分的裁判。“一坐人便以為屈”,以為誰“屈”了呢?根據上下文的意思,可以推斷,大家都認為不是王弼,而是何晏理屈詞窮了!
這就是清談的場麵。在清談的論辯過程中,大家的地位是平等的,沒有尊卑、高低、貴賤之分。這叫什麼?這叫“真理麵前人人平等”。清談之風之所以讓人流連忘返,就因為在清談活動中,每個人都專注於真理之“理”,而可以忽略禮法之“禮”。無論論難的雙方,還是觀戰的看客,大家心裏都有一個準繩,這個準繩不是禮法教條,不是人際關係,而是讓人流連忘返的“理”。所以,裁判們打分,就絕不會打“關係分”、“人情分”、“印象分”,而隻會打“道理分”、“語言分”、“表現分”。清談還有一個別稱叫“雅談”,為什麼?就因為在清談過程中,大家都拋棄了俗念,進入到了一種高雅脫俗的境界!
更令人大跌眼鏡的還在後麵:
於是弼自為客主數番,皆一坐所不及。
這裏又要介紹兩個清談的術語。一個是“客主”。客主也就是清談的雙方,首先闡發觀點的一方是“主”,駁論的一方是“客”,好比辯論賽上的“正方”和“反方”。在這次清談中,何晏是“主”,王弼是“客”。經過一番論難之後,大家得出結論:王弼勝,何晏屈。按說第一輪辯論已經結束,但是王弼少年氣盛,還沒過夠癮,於是又發動第二輪的攻勢。隻不過這次形式有些特別——“自為客主數番”,就是自己做客主雙方,自問自答,“番”就是一個往返,一個回合。“數番”就是就不同問題自問自答了好幾個回合。也是把看家的絕活兒都拿出來了。結果怎麼樣呢?“皆一坐所不及”。王弼闡發的道理,研究的問題,無論廣度深度,還是語言技巧,都是滿座的那些談客們無法企及的。可見王弼不僅玄學造詣高,清談的水平也是“超一流”的,簡直是辯才無礙,所向無敵。
這是何晏和王弼這兩位玄學大師的第一次會麵,也是他們的第一次交鋒,結果是,在名士圈中公認的清談宗師何晏敗在了不滿20歲的天才少年王弼手下。但是,何晏對這位後起之秀,不僅沒有打擊報複,反而心服口服,對王弼讚美不已。有一次,何晏和王弼談完《道德經》後,十分感歎地說:“仲尼稱後生可畏,若斯人者,可與言天人之際乎!”(何劭《王弼傳》)意思是:當年孔子他老人家曾說過“後生可畏”這句話,真是不錯!隻有像王弼這樣才智超群的人,才可以和他探討天道和人事、自然與人類社會之間的關係這樣深奧的道理啊!
要知道論年齡威望,論社會地位,兩人相差實在太遠。何晏是學界泰鬥,王弼不過是個毛頭小子,用現在的話說是個“待業青年”。但何晏對年少才高的王弼不僅沒有嫉賢妒能,反而不吝讚美,提攜嗬護,不遺餘力。這說明,清談活動的確有十分高雅脫俗的一麵,因為清談,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變得自由了,平等了,融洽了。何晏和王弼的學術交往成了中國哲學史上的一段佳話。因為他們的學術交往大多發生在正始年間,所以後人提起兩人共同開啟的玄學思潮和清談盛況的時候,就美其名曰——“正始之音”。
清談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