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隱逸之風(4)(2 / 2)

你看,又是養馬,又是好鶴,支道林的隱居生活還真是自得其樂,逍遙自在的。更讓人吃驚的是,這個自稱“貧道”的和尚,居然要“買山而隱”!有一次,他向另外一個叫竺法深的名僧提出了一個請求,就是想出錢把屬於竺法深的一座山——印山——買下來。問他幹什麼,他說我要在這裏隱居。竺法深一聽,就諷刺他說:“未聞巢、由買山而隱。”意思是,我沒聽說過巢父、許由那樣的隱士是買山而隱的!言下之意,你這是隱居還是擺闊啊?支道林到底有沒有買下印山呢?我們不知道。但是這種“買山而隱”的氣度真是讓人歎為觀止。

隱士經紀人

更讓人匪夷所思的是,東晉不僅隱士如雲,而且還有人充當隱士的經濟後盾。出現了一種人,他自己做著高官,沒法隱居,但他特別向往隱居生活,怎麼辦?他就專門鼓勵別人隱居,甚至花錢資助別人去隱居,簡直是十足的“隱士發燒友”、“慈善家”兼“經紀人”。比如說有個名士叫郗超,字嘉賓,就是王羲之的嶽父郗鑒的孫子。郗超才華很高,曠達不羈,很有名士風度,後來做了大司馬桓溫的參軍,成為東晉政壇很有影響力的人物。史書記載,郗超家資殷富,出手豪闊,而且有個奇怪的愛好,就是“好聞人棲遁,有能辭榮拂衣者,超為之起屋宇,作器服,畜仆豎,費百金而不吝。”(《晉書·郗超傳》)就是說,郗超喜歡聽說別人隱居,不僅如此,他隻要一聽說有誰辭去榮華富貴去做隱士了(“拂衣”就是隱居),就一定會為他建造房舍,打造家具器物,置辦服飾,並且為你花錢養仆人跟班,花再多的錢也毫不吝嗇。

郗超最仰慕的隱士是誰呢?就是王子猷雪夜拜訪的隱士戴逵戴安道。戴安道可以說是東晉最著名的隱士,他還保留著古代隱士安貧樂道、不事王侯的精神和風骨。戴安道是東晉著名的書畫藝術家,又善彈琴,懂得雕塑,年輕時就有美名。《晉書·戴逵傳》載有“戴逵碎琴”的故事,說武陵王司馬曦聽說戴逵擅鼓琴,便派使者去請他到王府來演奏,戴安道本來就鄙視司馬曦的為人,十分生氣,就當著使者的麵,把自己的琴摔碎了,說:“戴安道堅決不做王門伶人!”後來戴安道就遷居到會稽的剡縣隱居起來。順便說一句,“剡”這個字很有意思,有個說法是“兩火一刀,可以逃”,所以剡縣曆來都是隱居避世的絕佳之地。許詢在這裏隱居,戴逵在這裏隱居,晚年的王羲之也在這裏隱居。戴逵是個真隱士,朝廷多次征召他出來做官,都被拒絕。郗超仰慕戴逵,大概正是覺得他是個真隱士。

仰慕倒也罷了,找個機會也來個“雪夜訪戴”不就行了嗎?可郗超不。他愣是在戴安道隱居的剡縣為他造了一座豪華別墅以資鼓勵。戴安道也就恭敬不如從命,接受了郗超的饋贈。住進去以後感覺如何呢?戴安道在給親近的朋友所寫的心中透露了自己的感受,說近來到剡縣,住進新居了,感覺簡直就像一座官衙!言下之意,這哪像隱士住的地方呢?

郗超不僅為戴逵花巨資造別墅,其他人也可以享受同等待遇。有一位名叫傅約的名士揚言要隱居,郗超二話不說,也為他準備了百萬巨資,但傅約隱居是“雷聲大雨點小”,最後竟打退堂鼓了,不了了之。郗超的百萬巨資給他沒有呢?當然沒有。郗超何等聰明,他是“不見兔子不撒鷹”——你不是真心要隱居,那對不起,我的“讚助費”當然也就必須“凍結”!

我們從郗超的這種慷慨讚助隱士的行為可以看出,東晉隱逸之風是多麼盛行,而且值得注意的是,東晉的隱逸之風已經基本上和現實政治沒有太大的關係,甚至和安貧樂道無關,和全身保命無緣,反而成了一種讓人趨之若鶩的時尚了。你可以說,這種隱逸的風氣中含有一種消極的、不作為的、甚至是有些貴族階層追求享樂的成分,但是,當我們讀到這些隱士的故事的時候,還是感受到一種人在大自然中,應該有的那種自由自在、自得其樂的氛圍和精神。

當我們在滾滾紅塵中,感到身心疲憊的時候,想想我們的國度,曾經有這麼一種隱逸文化,曾經有這麼一種超凡脫俗的隱士的精神,曾經有這麼一群可敬、可親、可愛的人,也許能得到片刻的鎮靜和安慰吧。古代的官員退休的時候,常會說一句話,告老還鄉,辭官歸隱,可是,在農民為了生計大量湧入城市,自然山水正在成為旅遊業的聚寶盆,隱逸文化已經渺然不可尋覓的今天,我們的精神家園在哪裏呢?這恐怕是值得我們每一個人思考的切實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