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任誕之風(4)(2 / 3)

我不知道,今天還有這樣眼裏沒有領導、心裏沒有組織紀律的人嗎?也許有,但我沒看見。今天還有這樣對下屬的任性簡慢雖然不滿,但也能聽之任之而不打擊報複的領導嗎?也許有,但我沒看見。

後人往往羨慕晉人的那種風流瀟灑,千方百計地模仿,卻又不免東施效顰。為什麼?因為後來的社會政治文化生態,已經和東晉“大家族,小政府”的門閥政治體製大不相同,皇權高度集中的結果,是文人士大夫的犬儒化和奴才化,你怎麼能上演像王子猷那樣我行我素的好戲呢?王子猷出身東晉著名的“驕傲家族”,因為“有恃”,所以才能“無恐”。在“官大半級壓死人”的體製化社會,是不可能出現王子猷這樣的人物的。李白之所以羨慕王子猷,就是因為王子猷常常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而這種境界,正是李白也想達到但又達不到的!

雪夜訪戴

這就是王子猷,用屍位素餐、玩世不恭、目中無人來形容他,真是再合適不過了。盡管如此,王子猷還是做到了黃門侍郎,但他很快就辭官歸隱了。“雪夜訪戴”的故事就發生在他隱居山陰的時候。山陰,即今天浙江的紹興。這則故事記載在《世說新語·任誕》篇裏,可以說是經典中的經典,非常的簡潔,非常的優美,但是又充滿了言外之意,弦外之音,我們一段一段來欣賞:

王子猷居山陰,夜大雪,眠覺,開室,命酌酒,四望皎然。

王子猷隱居在山陰的時候,有一晚下了很大的雪,王子猷夜半醒來,再也無法入睡,於是打開房門,來到室外。站在雪地裏,四下望去,一派粉裝素裹的世界,不由得意蕩神搖。魏晉名士興致一上來,總是會想到酒,於是就朗聲說道:“拿酒來!”

“拿酒來”這句話,我們在飯店酒家經常聽到,可你試試,三更半夜在家裏也這麼吆喝一嗓子,看看有什麼效果?我敢說,不僅酒喝不成,沒準兒還會招來一陣痛罵,老婆會說:你以為你誰啊?想喝酒,沒門兒!

然而那是東晉,而且是在王子猷的家。我們今天做夢也不敢想的事,王子猷早已安之若素。不一會兒,上好的佳釀——溫得恰到好處——已經端上備好的小酒桌,小菜和點心想必也都錯落有致地擺放完畢。王子猷就著雪景開始自斟自飲。再看接下來的一段:

因起彷徨,詠左思《招隱詩》。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舟就之。

喝到興頭上,王子猷不由得站起身來,一邊彷徨庭院,一邊朗聲吟誦起西晉詩人左思的《招隱詩》來。左思就是我們說過的那位模仿美男潘嶽逛街,結果被婦女們吐口水的醜男。但是左思長得雖然醜,卻是西晉最有才華的文學家,他寫過一篇《三都賦》,剛一寫完,便被大家爭相傳抄,鬧得“洛陽紙貴”。他的《招隱》詩也很有名,寫山水自然之清幽美麗,表達的是一種遠離仕途、棄官歸隱的情緒。

王子猷吟罷,不勝流連。突然,他想起一個人來。一想起這個人,便再也坐不住了,連忙讓人準備船隻,他要連夜起程,前往會稽剡縣(今浙江嵊縣)去拜訪這個人。此人是誰?就是當時著名的隱士、畫家、古琴演奏家戴逵戴安道。你看,先是想到《招隱詩》,接著又想到一位隱士,這和王子猷的隱居生活不是正合拍嗎?

想念一個著名的隱士或朋友,當然不算奇怪,奇怪的是,在那樣一個風雪載途的深夜,而且說走就走,毫不含糊。我們會想,這麼一件事,要耗費不少人力、物力、財力,還有精力,“成本”實在太高了。但王子猷才不管這些,他行事一向都是隻問興致,不計成本,更不在乎什麼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完全是“我的事情我做主”。他馬上命人準備好船隻,連夜向戴逵隱居的剡縣進發。不一會兒,一艘小船便在大雪彌漫的剡溪上行駛了,在這麼一個純白的世界裏,“眾人皆睡我獨醒”的王子猷,真正做到了“獨與天地精神往來”了。這已經夠“酷”了吧?然而,更匪夷所思的還在後麵——

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

經過大半夜的長途跋涉,終於來到了戴逵的家門口,那是此行的目的地和結果,也是此行的價值和意義所在。但是王子猷走到門口,卻門都沒有敲,而是來了個令我們驚詫無比的“華麗轉身”,然後就沿著原路返回了!你說王子猷這個人,是不是“玩的就是心跳”?他把我們對他的“期望值”提得高高的,卻突然來了個釜底抽薪,告訴我們GAME OVER——遊戲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