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文人大多有種竹的雅好,應該就是受王子猷的影響,比如北宋大史學家司馬光有首《種竹齋》詩,前四句說:“吾愛王子猷,借齋也種竹。一日不可無,瀟灑常在目。”大文豪蘇軾也有一首《於潛僧綠筠軒》詩:“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醫。”可以說,王子猷堪稱是竹子的古今第一“形象代言人”。
第二個故事也很“另類”,也是和竹子有關的,叫做“看竹不問主人”。王子猷有一天出行,經過吳中(今江蘇吳縣)一帶,看到有一戶士大夫人家的庭院中種有上好的竹子,真有“他鄉遇故知”之感,便也不打招呼,徑自闖了進去,旁若無人地欣賞起來。主人素知王子猷的大名,很想和他結交,於是灑掃廳堂預備款待。不曾想子猷賞竹完畢,竟招呼也不打就要揚長而去。主人也不含糊,當即命家人關好院門,實行“全家戒嚴”,執意留客。本就落拓不羈的王子猷對主人的這一招很是欣賞,於是“乃留坐,盡歡而去”。
故事看似搞笑,其實大有深意,說明在王子猷眼裏,對於自然物如修竹的純粹的審美,其重要性遠在世俗的人際關係之上。由此可見,王子猷愛竹,絕不是附庸風雅,而是愛到近乎癡迷的程度了。
也許有人會說,這個王子猷也太不像話了,他是心中有竹,目中無人啊。但是我要說,當我們這樣看王子猷的時候,可能恰恰是我們心中俗念太多、俗氣太重的時候,我們很難理解一個真正進入純粹的審美狀態的人,可以把世俗的一切統統拋在腦後。後來,唐代大詩人王維在一首詩中,化用此典說:“到門不敢題凡鳥,看竹何須問主人。”好一個“看竹何須問主人”!這叫“心中有竹,目中無人”!試想,竹子之為物,生於天地之間,本屬於自然和造化,如果主人不懂得欣賞,竹子種得再多也形同虛設,反過來,如果路人懂得欣賞,路人豈不就是主人?
第三個故事,叫做“聞笛不語”。有一次,王子猷應召到都城建康(今江蘇南京),所乘的船停泊在青溪碼頭,恰巧桓伊從岸上過,桓伊是誰呢?桓伊字子野,一字野王,是東晉著名將領,淝水之戰的功臣,也是當時第一流的音樂家,尤其擅長吹笛。王子猷與桓伊並不相識,但久仰其名,這時船上一位客人道:“此人就是桓野王。”
王子猷聽說岸上之人竟是桓伊,便命人到岸上對桓說:“聞君善吹笛,試為我一奏。”這話是很不禮貌的,憑什麼我善吹笛,就要為你演奏啊?要是放在今天,沒準兒人家還會想到出場費什麼的。但是要知道那是在東晉,要知道說話人和聽話人都是不同流俗的大名士,咱們覺得受不了的事人家根本不在考慮範圍之內,說穿了,境界壓根就不在一個檔次上!桓伊素知子猷之名,對如此唐突的邀請也不在意,當即下車登船,坐在胡床上,拿出笛子就吹,笛聲清越,高妙絕倫。據說他吹的曲子就是著名的“梅花三弄”。吹奏完畢,桓伊立即上車走人。整個過程,“客主未交一言”。這兩人的做派,簡直“酷斃”了!他們不以世俗的繁文縟節為意,整個身心都沉浸在悠揚的笛聲之中,這時候,語言早已是次要的,多餘的,一說就俗,甚至一說就錯。這說明,在王子猷這些名士的日常生活中,經常貫徹一種審美的東西,他們的人生不是功利的人生,而是審美的人生,而這種人生的境界,我們一般人很難企及。
王子猷做官的故事就更有趣了。他曾在車騎將軍桓衝的幕府中擔任騎兵參軍一職。這個官主要是管理馬匹的喂養、供給之事,有點像孫悟空做過的“弼馬溫”。但王子猷這個官實在做得瀟灑,整天蓬首散帶,遊手好閑,不問正事。有一次,桓衝問他:“你在哪個部門任職啊?”
王子猷回答:“不知在哪個部門。不過,時常看見有人牽馬來,大概是馬槽吧。”
桓衝又問:“那官府裏有多少匹馬呢?”
王子猷應聲回答:“‘不問馬’,何由知其數?”
這個“不問馬”是有出處的。《論語·鄉黨》篇載:“廄焚,子退朝曰:‘傷人乎?’不問馬。”說馬廄失火,孔子趕回來問:“可有人受傷?”卻不問馬的死傷情況。這裏,王子猷十分機智地引用這個典故,說:“不問馬,怎麼知道馬有多少呢?”真是令人絕倒!
桓衝也真不識趣,又問:“馬近來死了多少?”
這一回,王子猷回答得更妙,他說:“‘未知生,焉知死?’”
這話出自《論語·先進》篇。有一次,子路問孔子,什麼是“死”,孔子就回答了這六個字,意思是:對生存的意義尚且不知,又怎麼知道死亡呢?王子猷這裏是活學活用,信手拈來,不過意思發生了改變,變成:“活馬有多少我尚且不知,又怎麼知道死馬的數目呢?”言下之意,你這個做領導的,真是“拎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