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飲酒之風(4)(2 / 2)

王大的“形神不複相親”的說法,隱含著一個前提,就是平常不喝酒的時候,人的形體和精神常常是“分離”的,每天都會被各種各樣的俗事所煩惱,機心重重,沒有靈氣。而酒的麻醉作用可以使人短暫地進入“靈肉合一”的境界,飄然若仙,陶然忘機,達到一種超然自得的精神境界。在生活中我們也經常看到,有的人平常循規蹈矩,庸庸碌碌,索然無味,可一喝起酒,就顯得生動起來,嗓門也大了,眼睛也亮了,語言也精彩了,一句話,有了“精氣神”了!這就是魏晉人所說的“神超形越”!

而追溯起來,第一各把酒與“形神相親”聯係在一起的應該是莊子。《莊子·達生》篇裏有一個說法:喝醉的人從車上摔下來,雖然會受傷生病,卻不會死亡。為什麼呢?莊子認為這是醉酒的人“其神全”的緣故,“神全”就是“精神保全”的意思,因為喝醉的人根本不知道他坐在車上,更不知道自己從車上摔下來,所以在摔倒的那一刻,他的精神沒有渙散,沒有因為聯想到死亡的危險而“靈魂出竅”,因為“其神全”,所以最後才能“形全”——他雖然摔了一跤,卻沒有生命危險。

其實,莊子的觀點根本經不起實踐的檢驗,總不能說,“酒後駕車”的人,即使出了車禍也不會有生命危險吧?但是,莊子的話在哲學上還是有其價值的,至少說明人的“神”對於“形”有著十分重要的作用。

但是,這個頗有哲學頭腦的酒徒王大,最終卻走到了極端。他在荊州的時候,因為太貪杯,經常醉倒,甚至連日不醒,最後愣是給醉死了。王大大概是曆史上有明確記載的一位“醉死”的名士。喝酒喝到這個份上,真的叫“醉生夢死”了。所以,到了東晉,醉鬼挺多,但像阮籍和劉伶那樣真正喝出人格精神和哲學深度的卻很少。

東晉還有個叫王蘊的名士,他也說過一句飲酒的名言:

“酒,正使人人自遠。”

這話的字麵意思是:酒,恰恰能讓每個人遠離自己,其實也就是忘卻自己。往深一層理解,就是酒這東西,好就好在能使人遠離自己的凡俗,進入到一種混沌邈遠之境。其實,這和王大的“形神相親”說正相反,是一種“形神自遠”說,就是“得意忘形”的意思。

東晉丞相王導的兒子王薈也有一句膾炙人口的話:

“酒,正引人著勝地。”

酒這東西,能夠引領人達到一種美妙的勝境!成語“引人入勝”即由此而來。我們常說一篇文章寫得好,叫做“引人入勝”,卻不知最早是用來形容酒的妙處的。

最膾炙人口的要數王恭的豪言壯語,他幹脆把飲酒當成了名士身份的“三要素”:

“名士不必須奇才,但使常得無事,痛飲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

不過,當飲酒成為名士的身份證明和醒目招牌的時候,飲酒的深刻和哲學深度也就被消解大半了。

還有個叫劉公榮的名士也是放達好酒之輩。不管三教九流,上不上台麵的人,他都一塊喝酒。人家笑他,他說:“比我強的,不能不跟他喝;比我差的,也不能不跟他喝;跟我差不多的,更不能不與他喝。所以我每天都是醉著的!”孔子說過“有教無類”的話,這個劉公榮簡直可以說是“有酒無類”了。

總之,喝酒的理由有千千萬,戒酒的理由卻是一個沒有!

順便說一句,在漢末魏晉時期,社會上最受推崇、最有影響力的不外乎兩種人:一種是英雄,一種是名士。前者追求的是事功,所謂建功立業;後者追求的是名聲,所謂流芳千古。中國的文學經典中,分別有兩部書對英雄和名士這兩種人,加以描畫和表現,一部就是大家熟悉的《三國演義》,一部則是我們經常提到的《世說新語》。如果說,《三國演義》展現的是“英雄本色”,那麼,《世說新語》描畫的就是“名士風流”。

每次讀到這些故事,我總是非常感激《世說新語》的編者劉義慶。能夠把這些不一定“高大全”,但充滿個性的人物和語言保存下來,實在需要一種十分高超的價值判斷力,隻有那種超越於某一時代、某一地域、某一主流價值的偉大作家才能具備這樣海納百川的胸襟和眼光。沒有這種胸襟和眼光,也就沒有《世說新語》和魏晉風流。從這個角度上說,劉義慶的偉大程度,真不亞於《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

和飲酒之風並行不悖的,還有一種非常獨特的風氣,那就是任誕之風。那麼,到底什麼是任誕?在這種風氣影響之下,又有哪些特立獨行的人與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