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方麵,最突出的例子就是著名的“竹林七賢”。“竹林七賢”分別是:嵇康、阮籍、山濤、劉伶、向秀、阮鹹、王戎。而七賢中,阮籍與劉伶對於中國酒文化貢獻最大。可以說,沒有這兩個人,飲酒之風的價值和意義就要大打折扣。
阮籍字嗣宗,陳留尉氏(今屬河南)人,“建安七子”之一阮瑀的兒子,魏晉傑出的詩人、思想家和音樂家,是當時名士群體中領袖級的人物。《晉書·阮籍傳》裏有一段話,幾乎是了解魏晉之際政治風雲和社會變遷的一把鑰匙:
“籍本有濟世誌,屬魏、晉之際,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與世事,遂酣飲為常。”
就是說,阮籍本來也有濟世安民之誌,但是因為生在魏晉改朝換代的多事之秋,天下變故層出不窮,那些有才華、有誌向的名士很少有能夠保全性命的,於是阮籍就不再參與政事,“以酣飲為常”。一個人天天喝酒醉酒,正是被專製暴政逼出來的一種“變態”,而阮籍不得不把這種“變態”當做“常態”,其中的痛苦可想而知!
“天下多故”四字,指的是一係列血雨腥風的政治事變。當時司馬氏集團和曹魏集團爭奪最高統治權的鬥爭,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曹魏集團的軍政大權已經旁落,司馬懿、司馬師、司馬昭父子三人虎視眈眈地盯著皇帝寶座,黨同伐異,窮凶極惡。一批又一批傾向於曹魏宗室的名士和大臣,先後被殺害,一時間真是萬馬齊喑,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孔子說過:“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論語·衛靈公》)就是國家政治清明時就出來做官,國家政治黑暗時就把才能收而藏之,退隱保身。阮籍碰上的正是一個“邦無道”的時候,所以他隻好不問政事,天天泡在酒缸裏,喝得昏天黑地。
然而,像阮籍這樣的出身和才華,很難擺脫政治的網羅。司馬氏家族看準了阮籍在名士圈裏是個“大腕兒”級的人物,千方百計拉攏他。萬般無奈,為了保全身家性命,阮籍不得不先後出任司馬氏父子三人的從事中郎。從事中郎是大將軍府所設的一個參謀官。阮籍做這個官,可以說是“在其位不謀其政”,具體事情是不幹的,每天除了喝酒還是喝酒。這要放在今天,說好聽點叫“行政不作為”,說難聽點叫“屍位素餐”。但是知道阮籍的為人的話,你也可以說,這是“非暴力不合作”!
阮籍這樣做,其實也是迫不得已。《論語》裏有句話:“邦有道則智,邦無道則愚。”
就是國家有道的時候,你有發揮聰明才智;國家無道的時候就裝傻充愣,難得糊塗。還有一句,是“邦有道不廢,邦無道免於刑戮。”
國家有道的時候不至於被廢黜,國家無道的時候你又能夠免於刑罰殺戮,保全自己。這兩句話都是孔子誇獎人的,說明這樣的人懂得如何立身處世,明哲保身。阮籍也是深諳此道。他並不是真糊塗,他隻是裝傻,他也不是真狂,他隻是佯狂。所以,雖然他在司馬昭的手下做官,但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還是十分謹慎,絕不逾越自己的道德底線。實在不行,他還有一招——就是喝得爛醉如泥。
比如有一次,司馬昭想要為兒子司馬炎娶媳婦,就派人求婚於阮籍。按說,這是攀龍附鳳的事,對於那些名利之徒來說,可能是求之不得的,但阮籍立場非常堅定,堅決不幹這種為虎作倀的事。不過作為司馬昭的下屬,阮籍實在沒法當麵拒絕,怎麼辦呢?隻好求助於酒。於是阮籍就每天喝得醉醺醺的,人事不省,醉的時間估計能申請“吉尼斯紀錄”了,多少天呢?整整六十天!前來提親的人每天都對著一灘爛泥似的阮籍,怎麼開得了口呢?於是這件事終於宣告作廢。
大概是這件事引起了司馬昭的警覺,於是就派了個“思想警察”前去刺探,誰呢?就是那位“偷酒不拜”的鍾會。鍾會確實是個幹特務的好料,但是麵對阮籍,他也沒轍。因為他每次去找阮籍交流“國家大事”,討論人是人非,人家阮籍都是醉眼迷離,一問三不知,抓不到一丁點兒把柄。
在阮籍這裏,酒的功能和作用被大大拓展了,既不是為了享樂,也不僅是為了解憂,更不是為了成禮,那都太小兒科了。酒,就是阮籍的“保護傘”、“避雷針”、“擋箭牌”和“煙幕彈”。正是靠了酒,阮籍總算沒有身首異處,死於非命。
說穿了,阮籍喝酒的真實動機,就是為了保身避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