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不隻是賭徒的女兒,我本身,也是一個賭徒。從小在賭桌上耳濡目染已經病入膏肓,甚至在爸爸要賣腎抵債的時候,我拿我的腎又賭了一把。當然,那把我贏了,贏回了自己的腎,卻輸了爸爸的命。
爸爸死的時候,我沒哭。
我知道,那就是賭徒的終結點。
隻有到那時,我才真的能不賭了。
其實,這樣想想的話,也許,我並不愛你。
如果我愛你,就不該連累你。
如果我愛你,就不該欺騙你。
我冷靜地彎下腰,打開男人的黑色皮包,將裏麵的錢點了點,拿出三萬塊放進自己的包裏,再打開房間的門走出賓館,迎著寒冷的晚風終於接起電話。
“喂,我在外麵,手機放包裏沒感覺到震動。”
“嗯,什麼呀,我當然沒去賭,錢還在呢。一會兒還你,怎麼這麼不相信我呀!”
“哼!道歉也沒用,我生氣了。誰叫你不相信我!”
“好吧,我馬上就回去。”
我掛斷電話,心下一片冰涼。看吧,嚴可,我總是能這麼流利地欺騙你。
這麼優秀的你,為什麼要愛上我這樣的女孩?
【三】
清晨的陽光暖暖地從窗外照射進來,我微微睜開眼睛,一個溫柔的吻就這樣毫無預兆地落在嘴邊。你總是喜歡這樣吻我,在我睜開眼睛的第一刻,我總是忍不住懷疑,你究竟有沒有入睡,或者,這一夜一直就這樣深情地凝視著我。
我伸出雙手,緊緊地摟住你,貓一般地鑽進你的懷裏,貪婪地吸取你身上的溫度和好聞的味道,嘴角輕輕地勾起,蜜語隨口而出:“嚴可,我最愛你了。”
我聽見你低沉的笑聲從胸腔裏發出來,你漂亮的手指輕輕地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我仰著頭望向你,這些年你越發俊美,喜歡你的女生也越來越多,多得連我都覺得不安起來。
“嚴可,你會永遠愛我嗎?”我明知道這問題很傻,卻總是這樣害怕地問你。
而你每次都那樣緊緊地抱著我,在我耳邊肯定地說:“會的。”
可我的心裏卻有個聲音在偷偷反駁——不會的。
看吧,嚴可,我就是這麼一個人,一點也不值得你愛。
每天清晨,你都會比我早起半個小時,燒好早飯,叫我起床,甚至連牙膏都為我擠好。你就是這般寵著我,寵得我無法無天,寵得我連自己都覺得內疚。
有的時候,我真想對你發火,對你咆哮,對你說,嚴可,求求你,別對我這麼好!
可看著你,我又心疼得說不出話來。
你本該是最完美的少年,有耀眼的家世,最光明的未來,我已經害你失去了全部,怎麼能連我自己,都不讓你得到呢?
“嚴可,嚴可,你會後悔嗎?”
“不,隻要你不離開我,我永遠都不會後悔。”
嚴可,你知道嗎,每當你這麼回答的時候,我心裏總是有個聲音在說,不,嚴可,你會後悔的,總有一天我會從你身邊默默地走開,不帶任何聲響。我錯過了很多,也將會錯過你。
小喬說我是極度自卑產生的自我排斥心理,因為自己都不喜歡自己,自己都覺得自己討厭,所以,在心裏,也不希望嚴可喜歡這樣的我,所以才會變得越來越古怪。
越來越不快樂。
小喬說:“涼靜,和嚴可分手吧。再這樣下去,你真的會毀了他的。”
可是小喬,即使我會毀了他,我也舍不得他離開我。
我就是這樣的女人,這麼不是一個東西。
當警察找上我的時候,我一點也不覺得意外,那個中年男人一看就不是一個好打發的主,我咬著嘴唇,不敢看嚴可望向我的眼神,我甚至連呼吸都不敢,隻想從這個世界消失,完全……消失。
可我這樣的女人,老天又怎麼會厚待我呢。那個被我搶了錢的中年男人忽然衝了上來,一巴掌就打在我臉上:“賤婊子,你以為你多貴啊!睡一晚上就偷了老子三萬!三萬夠老子睡你一年的!”
我完全愣住了,我沒想到他會這麼說,我慌張地望向嚴可,想對他解釋,卻沒想到,一向生性淡泊的他會忽然發瘋了一般衝向中年男人,一拳打了過去,然後死死地壓在他身上,一拳又一拳地打在他肥胖的臉頰上,三個民警用了吃奶的勁才將他拉開。
“你敢打我!你一定跟那個小賤人是一夥的!老子要告死你們!”中年男人叫囂著。
嚴可雙眼通紅,就像一隻暴怒中的野獸一般,張牙舞爪地想衝上去將他撕碎。
“涼靜,你會毀了嚴可的。”小喬的話在我耳邊響起。
是啊……我會毀了他的。
小喬來看守所看我的時候告訴我,嚴可被他父親從警察局裏撈了出去。而我,估計要麵臨牢獄之災。
我垂著眼睛,望著地麵,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涼靜。”小喬很嚴肅地叫我的名字。
我抬起頭來望著她,她認真地看著我問:“你不難過嗎?”
我想了想,搖搖頭:“不難過。”
“嚴可要離開你了。”
“我知道。”
“那你為什麼不難過?”
我低下頭,想了很久,輕聲說:“活著離開,總比死著離開好。”
“更何況,我本就不配被人愛。”
賭徒根本就不需要愛情,不管是愛人,還是被人愛,都注定是個悲劇。
就像我的父親和母親。
【四】
在看守所的日子,我一直在睡覺,從早上睡到晚上,從晚上又睡到早上。有的時候我會想,我是不是已經死了。可是如果死了的話,為什麼為什麼腦子裏還清晰地一直想起從前的我們?
那時,我還會真心地笑,我會穿著長裙,在茂盛的銀杏樹下一圈一圈地轉著,直到暈得不行,再一頭紮進你懷裏,久久不願出來。
那時,我對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你對我說的每一句話我都相信。
那時,是多久之前呢?
為什麼我想不起來?為什麼明明很近,卻變得這麼遙遠?
為什麼,明明有你在我身邊,我還是不快樂?
為什麼,我總是這麼難過?
嚴可……
我的心變得絕望、黑暗,充滿陰霾,變得連你也無法救贖。
嚴可……
快走吧,在我還有理智的時候,我放你走,不讓你陪我落下無盡的懸崖,那粉身碎骨的痛,我不想你陪我承受。
快走吧,離開我。
“涼靜,”看守所的女民警在鐵門外叫我的名字。我睜開空洞的雙眼望向她,她拿著鑰匙打開鐵門,“你可以走了。”
我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卻聽話地站起身來,跟著她走出看守所。
出了門口,我毫不意外地看見了嚴可,他穿著黑色的大衣站在樹蔭下,安靜地等著我。
我站在門口,不敢再往前走,甚至想轉身躲回看守所裏,可他如墨的眼睛,就那樣直直地盯著我,讓我一動也不能動地與他對視著。
“涼靜,”他終於開口了,他總是這樣連名帶姓地叫我,一點兒也沒有情人之間的親昵,卻帶著一絲讓人微顫的溫柔。
“啊?”我有些傻地回應他。
他直直地看著我,嘴巴張了張,卻又忍了下去,過了好半晌才說:“我們回去吧。”
我睜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望著他。他轉過身,先走了幾步,在走到警察局門口的時候,又轉過頭看我,等著我上前。
我站著不動,隔著遠遠的距離,在冬日的暖陽下,顫聲問:“為什麼?”
“為什麼又原諒我?”我不敢相信地大叫著,“為什麼不責備我?為什麼不質問我?為什麼不打我?為什麼你總是這樣一次又一次地原諒我?”
“你沒有脾氣沒有自尊嗎?”我緊緊地握著雙手,有些崩潰地指著自己說,“嚴可!你好好看看我!我是個賭鬼,我會輸光你的錢!我會為了錢去偷!去搶!去賣!”
“這樣的我……值得你原諒嗎?!”我眼含淚水,直直地盯著他。
“涼靜,我願意為你還債,即使一無所有。所以,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嚴可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還是那麼認真,那麼溫柔,那麼固執。
我慚愧地低下頭,慢慢地蹲下身子,失聲痛哭。我感覺到他走過來,緊緊地抱著我:“別哭了,沒事的。”
“對不起,對不起,我發誓,我發誓我真的再也不賭了。”我終於忍不住哭了,我內心深處真的好怕他離開我,真的很怕。我緊緊地抱住他,不停地對著他發誓,對著他解釋那天晚上的事,告訴他,其實我還是他一個人的女孩。
“我相信你。”嚴可緊緊地抱著我,“你說什麼我都相信。”
那天回來後,我們認真地打掃了已經好幾天沒人住的屋子,將木地板上厚厚的灰塵擦得幹幹淨淨,我好心情地從超市裏買了嚴可最愛吃的螃蟹,回來蒸給他吃。
螃蟹很貴,我隻買了兩隻,剝開的時候,我把蟹黃端到嚴可嘴邊讓他吃,他抬手擋了一下:“你吃吧。”
我搖搖頭,看著他說:“你吃,我想看著你吃。想把所有好的都給你,想對你很好很好。”
嚴可輕笑:“怎麼,良心發現了?”
“嗯!”我使勁點頭,“我以前真是太壞了,吃魚每次都吃肚子上的肉,吃蝦從來就是你給我剝殼,山核桃總要你敲好,早飯要你做,晚飯也要你做,還總是偷你的錢去賭,經常惹你生氣,給你臉色看,對你一點兒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