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的一聲,白衣劍士已出劍,不約而同,整齊劃一,劍光刺破空際,並不消散,最後形成一個耀眼的六芒星,將那近乎崩潰的夜困在中央。
白衣劍士齊聲怒喝,那六芒星向上方升起,最後懸浮在夜的頭頂上空,開始不停地轉動起來。白衣劍士不時擊出一道劍芒,注入六芒星之中,到後來六芒星愈發耀眼,爆發如天際之星。而在此時,大地深處又傳來一聲怒吼,那怒吼聲中隱約帶著猙獰的笑意,如凶獸麵對無力反抗的獵物,隨時會爪食之。
大地顫動,塵埃四起。不遠處的蘭若忽然身軀劇烈一震,空洞如漆的雙瞳竟似笑了一笑,伴著一聲怒斥,又一個巨大的灰色球體在胸前出現,不斷地膨脹著,無數道遊動的電光便如無數條毒蛇,這由無數毒蛇組成灰色光球忽然脫手飛出!
“殞之終章——幻滅!”
灰色球體瞬間擊中夜的身體,一沒不見。
白衣劍士俱被震退,嘴角處各溢出一縷白色液體。
夜上方的六芒星光芒時明時暗,轉動趨緩。
眾白衣劍士麵露凝重之色,齊聲怒喝,一躍而上,一縷縷劍芒刺出,六芒星愈發璀璨奪目,到後來竟然縮小了幾分,但轉動的越來越快。
六芒星中的夜仍如傀儡一般,一動不動。
東方既白看著眼前的一幕,隱隱覺得有所不妥,卻終究看不出任何端倪,猛一抬頭,便看見天幕上烏雲滾滾,不斷向中間聚集,到後來形成一個巨大的旋渦,閃電過去,雷霆聲隱隱傳來,如戰鼓,如奔馬,而一場慘烈的大戰即將爆發。
遙遠的聖山之上,那須發俱白的老者正在危崖上入定,忽然猛的睜開眼睛,看著滿天奔湧的風雲和芬葉城上空那個龐大的氣旋,口中喃喃道:“初劫已然到了,隻是不成想竟來的這般迅捷!”心念到處,已化作一縷白光消失在煙霧深處。
“殞之終章——萬象俱滅!”
怒喝聲中,蘭若的胸前竟然出現一個黑色的金字塔,黑色的塔身快速旋轉著,忽然雙手一揮,金字塔如閃電射出,訇的擊中六芒星的中央!
眾白衣劍士爆退,一縷縷白色的液體溢出嘴角,意識海內竟如倒海翻江,回首望去,看那詭異萬分的少年人,俱露出不可思議的驚悸之色,心中暗想,那人是誰,難道?如若真是,我族危矣!
“最後的時刻終於來到,別了,星辰海!”一個白衣劍士抬頭望望翻滾的劫雲,臉上滿是向往之色,一聲怒喝,身體暴縮,便聽轟的一聲響,便如解體一般,粉末和碎縷紛落,電光閃處,一縷英魂曳出優美的弧線,波的一聲沒入六芒星之內。
“他竟然選擇了內爆,竟然是那樣的視死如歸和義無反顧!”茫然中的東方既白忽然心血震動,眼角閃爍著晶瑩的色彩。
“永別了,世尊,吾的導師,吾的父,吾的摯愛,吾的血今日便獻於您!”一言既畢,又一名白衣劍士自爆解體,一縷魂魄自投入六芒星之內。
“生作英雄漢!”
“死為殺鬼尊!”
“一靈倘不滅。”
“風吹落星辰。”
吟詠之詞無不擲地有聲,慷慨悲歌中,白衣劍士居然都選擇了自爆,一縷縷精魂俱投入六芒星之內。
風過處,滿地屍骸盡散,竟似從無所有。
六芒星愈發耀眼,進一步縮小,緩緩降落中,離夜的頭頂心越來越近。
說時遲,便見一道*的閃電從劫雲中急速劈下,轟然劈中六芒星,六芒星劇烈顫動之後,不暗反明。緊跟著,第二、第三道閃電俱驚天劈落,電光閃爍處,夜的軀體青煙四起,而夜的雙目緊閉,竟似毫無所覺。
天頂上劫雲翻滾,雷霆如戰鼓,閃電如刀光,便如大軍殺陣既成,充斥著縱橫的殺氣。
暗之大陸的生靈俱惶惶不可終日,麵對九天雷劫,卻不知逃往何地。
大地在顫動。
漫天的血色忽然徐徐升起,天幕上現出兩隻血色的雙瞳,紛亂的頭發飄飛作響,而如森森白骨的雙手斜伸開去,大地上那些業已死去的軀體俱化為泡沫飄起,吸入白森森的掌間。
東方既白發現自己動也不能動了,似乎一陣風便會將自己破敗的軀殼吹散,而魂魄隨時便會被那天幕上生著血色雙瞳的人物吞噬而去,饒是如此,依舊將那血族少年小心屏護在後,在神識似乎要潰散之時,忽然一絲清涼從意識海深處擴散開來,緊跟著便看到滿目的光明,那是這世上最純粹的白,不帶絲毫的雜質,溫潤如玉,純淨如秋水,可蕩滌一切邪惡。
血色彌天而起,如白骨的雙手忽然一伸手捉住那道驚天落下的閃電,宛如抓住一條死蛇一般,白森森的雙手三兩下便將那電光切斷,發出幽靈般的長笑。
那血色雙瞳的大人物憑空而立,忽回身看見東方既白三人,白森森的指爪張開,強大的吞噬之力洶湧而出,片刻間便要吞沒這劫後餘生的幾個人。
怒吼聲從大地深處傳來,強大的毀滅力量奔湧而出,源源注入當空而立的蘭若體內,冷酷的臉上露出邪異的笑容,一個黑色的旋渦在胸前快速出現。
便在此時,一隻手忽然淩空探上,輕易地捉住蘭若的足踝,將那大地深處傳來的毀滅力量立時切斷,然而那力量自是非同小可,那人身軀劇烈一震,跟著一口血箭激射而出!
“醒來吧,蘭若月痕!”那人勉力將真息源源注入蘭若體內,適才用盡全力阻斷那大地深處傳來的邪惡氣息,眼見已受了很重的內創。
漫天劫雲翻滾,間不容發之時,隱隱傳來龍吟之聲,緊跟著,兩道十餘丈粗的雷柱淩空劈落,這雷柱竟然由原先的藍色變成深藍色,眼見強度竟是大了何止數倍!
那血色雙瞳的大人物仰天而唳,狀如悲鳥,雙臂一振,飛掠而至,血色漫天鋪開,竟然奮不顧身敵住那驚天落下的雷柱,爆裂聲中,那漫天血色慢慢的一分分消褪,雙瞳中的血色也變淡了幾分。
此時,不遠處旋轉著的六芒星愈發顯得暗淡,旋轉的越來越慢,竟然處於即將崩潰的邊緣。
抓住蘭若足踝的那人一躍而起,先前的一幕幕在腦海中曆曆浮現,自己沉淪血海參悟至今,近期似有所得,然而再看看今日一幕,與那些白衣劍士相比,自己幾成螻蟻,仰首蒼天,那上麵定然藏有多個不可逆測的天機,那是力量所能達到的麼?
“生作英雄漢,死為殺鬼尊。一靈倘不滅,風吹落星辰。”想那些白衣劍士慷慨赴死,豪氣幹雲,無不是響當當的漢子,倘能如此,自是死得其所,尚有何憾?
正感慨萬千之時,隻見那六芒星近乎暗淡無光,隨時便會崩潰,而崩潰之後,定然有天大的危機,而自己有力量阻止麼?
“罷!”那人片刻間已思忖再三,看看眼前的蘭若和那不遠處的白衣年輕人,暗道,倘有這些年輕人,我族自有希望,今日便讓吾貢獻一力!
說話間一聲暴喝,肉骨簌簌作響,且聽訇的一聲,便見一道靈光化龍而起,扶搖直上,半空中折轉而下,呼的一聲整個龍身已鑽入六芒星之內,彙入那些英靈之列。
“明前輩!”蘭若失聲而慟,意識剛剛有些回複之時,竟然失去這等師友,何況他尚救過自己的性命?茫然仰望上空,雷劫不知道何時又會落下?自己是否也要追隨明間雪而去?一滴淚水不知覺間滑落。
清涼感遍潤周身,東方既白忽然感覺足下一絲異狀,俯首看去,便見一棵棵嫩芽破土而出,見風怒長,眨眼間已有尺餘,稍後竟結出花蕾,花蕾愈發長大,最後竟波的一聲怒放,鮮紅如血,嬰兒麵的大小,風過處竟似乎傳來哈哈的笑聲,如天真可愛的童稚。
東方既白神識放鬆,自然延展出去,那種奇異的力量雖不強大,卻隨風擴展,目光至處,便見一棵棵枯死的惡之花居然劫後重生,接天連地而去,血穀之內一時間生機無限。
遙遠的奧裏亞聖母之塔,那近乎枯死的塔樹一時間勃發生機,蓊鬱的枝葉遮空而起,竟似乎比先前更加蔥蘢翠綠。一些劫後餘生的血族人無不匍匐於地,讚頌奧裏亞聖母之偉大和澤被蒼生。
心念到處,一株惡之花脫地飛起,輕巧落入東方既白手間,東方既白隨風而起,彈指間來到那血色雙瞳者的對麵,輕輕一捏,惡之花碎如齏粉,血色的粉末彌漫開去,竟籠罩了血色雙瞳者的周身。
血色的裙角和血色的衣袖隨風飄翻,血光自周身上下往複律動,越來越快,忽然嗡的一聲爆發了。血色的煙霧散處,便看見一個極溫柔的婦人,白如羊脂的肌膚,明媚如春光的眸子,細長如雕刻出的精致鎖骨,雙臂如柔荑般嫋娜開向兩側,柔順的劉海輕輕覆在額頭的一側,身材並不高,卻玲瓏圓潤,細膩起伏的曲線讓人看起來是那麼心動,穿著普通的淡藍色的裙子,看起來似乎並不是極美麗的,然而淺淺一笑間,卻散發出無法明言的味道,問天下須眉誰能抗拒?
“謝謝你,好孩子!”那婦人衝著東方既白又是淺淺一笑,微笑中,東方既白好似產生了幻覺,時光瞬間飛逝,這眼前人竟然是那遠隔幽關的至親!
東方既白雙眼朦朧,竟訥訥不能自語。
那婦人仰望空中的劫雲,歎道:“世尊啊,我大約是幾百或是上千年沒有見你了?抑或還是更長的年份,真的不知道你現在怎麼樣?自由於我們彼此是奢望的,我能做的隻在眼下,唉,我的心頭居然是那麼迫切的想見你一麵,隻是啊……”那婦人微微蹙了蹙眉頭,續道:“現下還不能,其實我一直隻在你身邊,以後,也會一直在你身邊,從不會離開,也從不曾舍棄,就像我們的當初。”說著,那婦人眼睛愈發明亮了幾分,轉過頭來看看東方既白,笑道:“好孩子,冥冥中讓你得到這樣的傳承,便有了更多的責任和苦難!你肯定有很多話要問,隻可惜,我的時間不多了,我隻是一個殘存的靈識,是你解開了封印,喚醒了沉睡的我,賦予了我的最終使命!你的疑問等到了神殿中便會得到答案,唉,你的使命真是刻不容緩啊!上天既然將你我的命運連到一處,自有內中玄機。”
頓了頓,那婦人又道:“好孩子,日後,不到萬不得已,修羅道這門武學還是不練為好,變數太大,幾乎非人力所能控製,況且,練了修羅道,便沒有回頭路了,到時候你要仔細想好。”婦人最後看了看上空的劫雲,歎了口氣,衝著東方既白笑了笑道:“再見了,我的孩子,我族人的榮光和美德與你同在!”婦人衣袂開張,如大鳥似的飛起來,空中瞬間霞光萬道,無數的彩練環繞著那婦人飛舞,忽然間,所有的一切便似乎化作一隻巨大的火鳳直衝而下,轟然撞入下方旋轉的六芒星之內。
依稀之中,那血族少年便看到星光中的婦人衝他笑了笑,便覺萬分的親切,便有萬分的沉痛,不可抑製間,淚如泉湧,他如何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如此悲傷。
漫空的血色慢慢的褪去,而夜頭頂上方的六芒星瞬間星輝爆發,越轉越快,越來越小,距離頭頂百會處越來越近。
便在此時,一道至為強大的雷柱以雷霆萬鈞之勢劈落,彈指間,東方既白一掠而起,揮手間便是全心全意的一劍,這一劍中包含著悲憤、怒火和不甘,所有的精神力和真息無比巧妙融為一體,由來已久的所有經驗和體味化出最完美的技巧,一招使出,不是石破天驚,也定玉石俱焚!
灰白色的劍芒瞬間暴漲數十丈,和當空落下的雷柱轟然相撞,爆發出的氣浪直震得塵埃四溢,狂風呼嘯著卷起千丈的塵土,那些新生的花兒在一瞬間化為埃塵。
雲煙散處,東方既白冉冉而落,臉上無喜無悲。
便在此時,大地深處傳來隆隆巨響,短短一刻,大地開裂出巨大的縫隙,隱約間,一條黑色的巨龍從裂縫間怒吼而出,扶搖直上!與此同時,九天之上,雲層也裂開一道縫隙,便見一條白色的巨龍俯衝而下,半空之中,雙龍相撞!
奇怪的是,撞擊之後,竟傳來悅耳的黃鍾大呂之音,悠然而頓挫,王者風範普天而降,霎時間,整個暗之大陸塵埃蕩滌,四方妖族無不俯首膜拜。
六芒星已悄然隱入夜的頭頂百會之中,而夜卻依然如泥塑木偶般一動不動。
仰望蒼穹,那一處巨大的旋渦已經悄然隱去,東方既白神色堅定,他知道,總有一天,他會去那上方的世界,解開那幕後的秘密。
忽然間,一滴冰涼落入脖頸間,緊跟著,便是第二滴和第三滴……下雨了啊,隻是這雨如何是紅色?
紅色的雨在空中飄落,染紅了腳下的土地,東方既白的心情很沉重,感覺似乎是上蒼在落淚,若不然怎會如此悲傷?莫非是為那些慷慨赴死的白衣劍士們落淚?還有那個婦人,她究竟是誰?
揮手之間,那種純粹的氣息漫溢出去,一棵棵種子已肉眼可見的速度發芽、生長、開花,鮮紅如血的花,如嬰兒麵,紅的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