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額仁高畢草原到了雨季,幾乎天天有雨,時大時小,有雲彩就有雨。草原變得更綠,天空變得更藍,被汽車軋過的痕跡變的越來越泥濘,原本剛剛軋出來的一條小道,一場大雨過後汽車就無法通行了,不得不重新找路,好在草原是寬大的,從哪裏都可以走,隻是汽車軋過,留下的一道道車轍,像是草原上的一條條傷口,雨水順著車轍汩汩地流著,像淚又像血。隻用了幾個月的時間,飲馬河礦區就建起了一排排的地窨子,有的工人已經搬到地窨子裏,最早搬到地窨子裏的是那些女生。地窨子建在一個半山坡,借著山勢開始挖,挖夠了一定的深度,就在前麵用土坯或磚把前麵砌起來,再安上窗戶門蓋上蓋兒,一間地窨子就建成了,房頂和地麵基本是平的。這樣的建築比較暖和,到了冬季在裏麵燒上爐子,越冬是沒有問題的。飲馬河礦區的前期準備工作就這樣展開了,幾百輛汽車來往於礦區和草原之間,草原形成了自然路,一條條被軋得很深的路像一塊塊傷疤,不停地**著。從市裏運送物資的車輛好幾天才能來一趟,遇上好天氣,可能就快點,要是遇上下雨,就說不上要走幾天了。每次生活車一到,工人們就像盼著親人似的歡呼雀躍。工人們讓司機給捎的東西基本都能捎來,有吃的,穿的,用的,但是大多數人還是捎些吃的,黃友朋就讓司機給捎來一編織袋子爐果,他扛著袋子就往宿舍走。夏航站在汽車旁靜靜的等著,他沒有讓司機買任何東西,他在等什麼自己也不知道。看著別人都拿著東西走了,他的心裏空落落的。眼看著汽車上已經沒有東西了,人群也漸漸的散去了,夏航才轉身往回走,突然有人喊,夏航,有叫夏航的嗎?信。夏航趕緊跑過來說,是我,我叫夏航。司機把一遝信交給他。夏航拿著信,覺得沉甸甸的,他轉過身來說了聲謝謝就向宿舍跑去。他是最後一個回到宿舍的,其他人都在看著給自己捎來的東西。黃友朋用手抓著爐果給大夥分著,大毛一個人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房頂,黃友朋又把剩下的爐果放在一個箱子裏用鎖頭鎖上。其他人相互吃著各自捎來的好吃的東西,大毛手裏拿著黃友朋給他的爐果沒有心思吃,每次看到這個情景他的心就被深深地刺痛了。自從大毛下鄉到現在,他隻回過一次家,回到家裏也隻是待了三天,就匆匆的回到了集體戶,他不想在那個家待下去,因為那個家已經沒有家的溫暖了。他是接到妹妹的信才回去的,妹妹在信裏說,爸和媽要離婚,你快回來吧。大毛接到信以後請了假,但是等他回到家裏,爸和媽已經辦好了離婚手續,爸淨身出戶,據說爸已經把房子買好了。大毛回去隻是看見媽一直在哭,小妹在一旁低著頭不說話,大毛問媽為什麼和爸離婚,媽不說話隻是一直在哭,大毛又問小妹,小妹看看媽小聲說,聽說爸在外麵又找了,不要我們了,爸和媽辦完手續就搬走了。小妹說完也哭了。大毛說,小妹,別哭,你知道爸住哪嗎?小妹說,聽說在街北頭一處新蓋的房子,我也沒去過。大毛說,好,我知道了。說完就往外走,大毛的母親一把抓住他說,你幹什麼去,不行去,這是大人的事,你一個小孩子別管,你剛回來,媽給你做飯去。大毛說,媽,你放開我,我倒要看看他們想怎麼樣。母親說,你坐下,這裏沒你的事兒,你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媽給你做飯去,吃了飯好好睡一覺,明天就回去吧。大毛坐在椅子上,母親又囑咐了幾句上外屋做飯去了。小妹過來拉著大毛的手說,哥,從今後咱就沒有爸了是吧?大毛把小妹摟在懷裏,沒有說話,好久好久。第二天,母親送大毛回鄉下,一直送到汽車站,大毛讓母親和小妹回去,母親說等你上了車我就回去。大毛撒個謊混進站裏,還在車站裏向她們招手,母親和小妹這才走了。看見母親走了,大毛從車站的後門溜了出去。他沿著小路往街北邊走,一邊走還一邊打聽著。這條街對於大毛來講真是太熟悉了,從上小學的時候他就走這條街,十幾年來還是沒什麼變化,隻是原來的土路變成了柏油路,房子倒是新建了不少,清一色的磚瓦房,大毛邊走邊看著,這麼多房子上哪去找。他站在最北邊的一排房子前,看見出來人就打聽一下,都說沒有聽說這個人,他又換了一棟房子繼續問,還是沒有結果,一直快到中午了還是沒有找到,這時,他忽然想起來,站在大街的路口上,等他們下了班不就看見了嗎。大毛抱著雙手站在一個不顯眼的地方一直在看著,等到下班的人都快走完了,他才看見父親沒精打采的走過來,大毛悄悄的跟在後麵,看見父親進了一戶房子,關上門。大毛走過去敲門,不一會兒,父親出來開門,看見大毛先是一愣,隨後就說,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你怎麼找到這兒來了?大毛也不說話,徑直往屋裏走。這時從裏屋出來一個女人看見大毛就說,這是?女人又看看大毛的父親,父親說,這是我兒子大毛。女人趕緊堆著笑臉說,快進來,你說孩子來了你也不早說,我好多做幾個菜。大毛沒有說話,繼續往屋裏走,父親在後麵跟著,來到屋裏,大毛問父親,你為什麼和我媽離婚?父親看了大毛一眼說,這是大人的事和你們沒有關係。大毛說,怎麼沒有關係,你們離婚了,我怎麼辦?小妹怎麼辦?還有我媽,她們怎麼辦?父親說,你來找我就是為了說這些?大毛說,難道這還不夠嗎?你們倒是都清淨了,你們也不考慮考慮我們的感受,這讓我們在別人麵前能抬起頭來嗎?父親說,不用你來教訓我,我比你懂。大毛說,你懂?你懂什麼,你們就是太自私了,太不負責任了,我看不起你們。父親也急眼了,你從鄉下回來就是為了和我幹仗來了,這裏沒你的事兒,願意待就好好待一會兒,不願意待就給我滾。大毛一聽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好,我滾,我滾,他一腳就把茶幾踢翻,嘴裏還在不停地說著,讓你們過,我讓你們過。接著就是圓桌也被踢翻,大毛看見櫃子上還有一台收錄機,他衝過去拿起收錄機就要砸,女人趕緊抱住大毛說,別砸了,別砸了,這是我們新買的。大毛一把把女人推開,舉起收錄機摔在地上,隨著“啪”的一聲響,收錄機被摔得粉碎......女人的心也被摔得粉碎,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這日子可沒法過了,這是咋地了,我可不能活了,嗚嗚。大毛把能砸的都砸了,然後把門推開說,你們好好過吧。然後用力把門一摔走了。大毛是坐最後一班車回的集體戶,回到集體戶就一頭紮在炕上,蒙頭大睡,他發誓再也不回城裏,再也不回那個家,而且離家越遠越好,他情願一輩子在農村,但是,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妹。眼看著回城沒有希望了,別的人開始挖門子找人,大毛卻很高興,不回城裏更好,哪塊黃土不埋人啊,我就在這裏紮根了。就在第二年開春,上級說要去草原開發大煤田,大毛第一個報了名,他說,他這是響應上級號召,支援邊疆建設。但是在大毛心裏,他是覺得走得越遠越好,最好是到一個沒有人煙的地方,不過聽說額仁高畢草原就沒有人煙,那裏是牧民的草牧場,幾百裏沒有人煙,大毛喜歡這樣的地方。所以,在別人來的時候都是愁眉苦臉的,隻有大毛是笑嗬嗬的,可是大毛心裏的苦又有誰能知道?大毛躺在床上,黃友朋吃著爐果,看見大毛又在發呆就說,大毛,想啥呢?你捎什麼了?大毛說,我什麼也沒捎,我啥也不缺。黃友朋說,你嚐嚐這爐果,還不錯挺好吃的。大毛拿出一塊放進嘴裏慢慢的嚼著,爐果渣子撒到床上。夏航一個人靜靜的看著每一封來信,六封信,其中有五封是紅梅寫的,一封是母親寫的。看到第五封信的時候,夏航的心情不平靜了,紅梅在信的最後說,給你寫了好幾封信你都沒有回信,不過沒關係,我不怪你,人各有誌我不強求你,我們在一起的幾年裏,我覺得那是我一生都忘不了的,你不回信一定是有你的難處,我也想好了,我也實現了我的承諾,我答應過你,回城以後給你寫信,這一點我做到了,至於你怎麼想,你怎麼做你知道,我也知道,也許你是對的,強扭的瓜不甜,我衷心的祝福你在草原上幸福。夏航看完從床上一下子坐起來,趕緊找筆和紙,他要寫信,他要給紅梅寫信,這不怪我,不是我不回信,而是你寫給我的所有的信我也是剛剛才收到,五封信同時收到的。這一夜很不平靜,沒有人睡得踏實,有好消息的高興地睡不著,有壞消息的,一直想著這件事焦慮的睡不著。夏航更是一夜沒有睡好,他一連寫了好幾封信,給母親給紅梅給小妹,來到額仁高畢草原這是他第一次寫這麼多的東西,除了寫詩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