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 間:三十二年三月七日下午四時
地 點:假本市鼎新電燈公司
出席人:劉洮漢(常德警備司令)
戴九峰(常德縣縣長)
餘笑雲(紳耆)
陳嶽浦(本處谘詢委員)
林國興(本處谘詢委員)
胡德森(本處谘詢委員)
周友慶(本處谘詢委員)
李敬芳(本處谘詢委員)
鄭宗元(本處谘詢委員)
啟明鎮第六~十四保
衛生署醫防十四隊
主 席:張元佑
紀 錄:周海清
開會如儀
甲、主席報告
今天本處召集防疫座談會,有左列之四點意義:
(一)現在時當春令,為防止鼠疫再度暴發,是應再行普遍預防注射,以策安全。
(二)中央衛生署對湘西鼠疫情形極為注意,所以此次送來的鼠疫疫苗等項藥品,價值昂貴,約在百萬元之譜,際此歐亞戰爭激烈之時,來源缺乏,運輸困難,且此項藥品,有時間性,故須及時應用,以期無負中央關懷湘西鼠疫之盛意。
(三)本處於去年冬季舉行此項注射工作時,民眾多有畏懼規避者,殊屬不明利害。要知鼠疫一旦暴發,傳染最速,到了病急之時,再來醫治服藥,那就遲了,本次施行預防注射,就是“防重於治”的意義。
(四)過去本處施行預防注射工作時,係采用:1、挨戶注射;2、設站注射;3、交通管製強迫注射三種方式。因為一、二兩種方法,均未得到相當效果,最後才用第三種方法實行強迫注射。但是結果仍然不佳,不僅規避者多,而且怨言不少。本處為謀注射工作順利起見,特請各位來此商討,除此三種方式外,有無其它更較妥善的方式,或者此三種方式以何種為最妥,務請各位多多發表良好意見,是則本處之所希望也。
乙、各方代表意見(略)
丙、綜合各方意見,決定辦法:
(1)先行通知各機關造具名冊,函請防疫處派員前往注射,以為示範;
(2)三鎮各保分別召集保民大會,由防疫處派員出席演講(啟明鎮九、十兩日,沅安鎮十一、十二兩日,長庚鎮十三、十四兩日);
(3)以保為單位,按照戶口冊實行挨戶注射,先從啟明鎮開始,沅安、長庚兩鎮次之;
(4)挨戶勸導注射,如成績不佳時,繼則強迫注射,最後實行交通管製;
(5)工作人員態度,務須和藹,手續盡量完備,特別注重衛生,以一人一針為原則。
(略)
——《湖南省湘西防疫處座談會紀錄》
我從小許配給丁家,公公叫丁長發,在石公橋鎮橋北街開花紗行,生意十分興隆。我丈夫叫丁旭章,是丁長發的大兒子。就在我們準備結婚的時候,婆家遭了大難,全家人都死光了,一共死了11口人,包括3個雇請的傭人,隻有我丈夫在外讀書沒有死。我丈夫得到信跑回石公橋鎮,被人攔住了,勸他不要回家,免得傳染鼠疫。在丁場家老屋為公公丁長發設立孝堂,我和丁旭章就在孝堂裏舉行婚禮。今天回想起來好痛心的,日本強盜害得我家破人亡,怎不叫人切齒痛恨!
——李麗枝老人談訪錄
夜漸漸深了。衝天湖上的濤聲隨著怒吼的北風在大堤下翻騰。陰曆九月中旬的石公橋,天氣一天天冷起來。李麗枝早早地躲進被窩裏,卻怎麼也睡不著。她聽見媽和爹在隔壁房裏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媽還在紡紗,紡車發出音樂般的“嗡嗡”聲。她從小就聽慣了媽的紡車聲。她是穿著媽紡織的土布衣服長大的。女兒家長大了,就要出嫁了,就要離開養育她成人的爹媽去另外一個人家。她忽然鼻子一酸,眼淚汩汩地流了出來,順著耳根流到了枕頭上。
前天,媒人又來家了,是丁家打發來報喜日的。喜日定在陰曆9月24日。隻有十來天時間了,她的心裏又喜又憂。她舍不得離開爹娘。爹娘一天比一天老了。想到這裏,她的眼淚象泉水一樣湧了出來。她扯過被角堵住嘴巴。她怕自己哭出聲來,讓爹娘傷心。
對於自己的婚事,麗枝是蠻滿意的。丁家在橋北街開了間花紗行,做棉花、棉紗生意,生意越做越大,門麵擴大到四、五間,又增開了穀米行、漁行,來行裏做生意的客商絡繹不絕。在常德乃至湘西北各縣,沒有人不知道石公橋鎮丁長發的字號的。
更讓她稱意的是,未婚夫丁旭章不僅一表人才,而且讀過許多書。從鄉下小學讀起,一直讀進常德城裏。聽媽媽說,丁家還要送旭章去重慶念大學。她的婚事其實還是在很小的時候由兩家父母認定的。那時她一點也不懂,隻知道每逢年節,丁家大人便帶著旭章來她家。來的次數多了,他們便象兄妹一樣玩耍,去堤上捉蚱蜢,摘酸草莓。也有吵嘴的時候,但旭章從小就象哥哥一樣讓著她,逗她。這樣的日子並不多,仿佛一轉眼,他們都長大了。長大後,她反而怕和旭章在一起了。每次見到旭章,她就臉紅,心跳,打個招呼就躲進自己房裏去。旭章也不象以前那樣自然了,甚至見了她也不叫她,隻是笑笑。這時,她便恨他,恨他象隻蠢豬一樣不曉得她的心思。而且,她還怕他有一天忽然不要她。人家是城裏的學生,家裏又那樣有錢。她甚至想過,假若旭章哪天變了心,她就從這大堤上一頭跳進衝天湖裏去。
今年正月,旭章又來她家拜年,還在她家住了兩天。爹媽很高興,每頓做著很多好吃的,生怕旭章沒吃著。那天晚飯後,她在廚房裏洗碗,旭章幫著收拾飯桌。趁身邊無人,旭章偷偷地問:“幾時到我家去?”她抬頭看了他一眼,見他一臉通紅。便趕緊低下頭去,隻覺得心裏象吃了蜜一樣甜,卻臉上又象六月天曬太陽一樣熱烘烘的。她脫口而出:“要我飛過去呀?”
旭章聽罷,好久沒有作聲。她用眼角瞟了他一下,見他兩眼定定地望著她,嘴巴嚅嚅地想說什麼,卻又不說出聲來。她生氣了,抬頭朝他狠狠地瞪了一眼。他終於說了句:“我回去跟娘說!”
他肯定回家就真的跟娘說了。唉,大姑娘的心啊!誰又能捉摸得透呢?
如今,雙方的長輩已將婚期定了下來。再過十來天,她就要嫁到丁家去,成為丁家的媳婦,在丁家生兒育女,卻又要遠離自己的父母,這讓她心中又喜又悲。
待嫁閨中的李麗枝在這個長夜裏邊哭邊想,也不知什麼時候不知不覺地睡著了。她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被娘扶進紅轎裏。紅轎抬起來了,悠悠地往丁家走去。轎夫走得很慢,走來走去又走到了自己家的屋前。爹說:“麗枝呀,你怎麼又回來了?快去你婆家!”她正覺得奇怪,忽然身下的紅轎“嘩啦”一聲,她連人帶轎摔到了地上……她不覺大吃一驚,大叫了一聲:“娘——”
娘從隔壁房裏跑過來搖醒了她。她終於從惡夢中醒了過來。見娘端著盞油燈在床前撫著她的臉頰,禁不住心中一陣慌亂,“哇”地一聲紮進娘的懷裏,“嚶嚶”地哭了起來。
她沒有將夢裏頭的事告訴娘,她怕娘操心。但她隱隱地覺得這夢有些奇怪。
日子一天天過得飛快。兩邊的長輩都在為他們的婚事操勞。丁家送來了聘禮,聘禮很重,禮品挑了一長串,從石公橋鎮上穿過,沿著湖堤送到她家。爹娘高興得合不攏嘴,鄉鄰們都眼紅她找了個好婆家。爹娘也日夜忙碌著為她置辦嫁妝。幾個老裁縫日夜不停地為她趕製嫁衣。娘給她準備了四鋪四蓋。爹還去了趟常德城,買回了鴛鴦戲水的紅緞被麵、繡花枕頭、洋傘、洋襪……爹說要讓她體體麵麵地出嫁,親友們也都在等著喝上一杯熱鬧的喜酒。